天生天成的石壁石地無須裝飾,東西兩面整牆的木書架、書架間各放置兩盞燈柱,下方擺了十來把月牙扶手交椅,北面的錦繡屏風擋住視線,不叫人一窺到底。
屏風寬大,其上紋龍。肉眼不能穿透屏風,神識也受遮蔽。
她們一行人中成歡修為最高,小螳螂便回望一眼成歡。成歡像是知道小螳螂在想什麼,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據說屏風絲線中合有應龍須發,仙人之下不可參透。”
小螳螂忽閃翅膀,飛近屏風前仔細觀摩,龍生雙翼,正是應龍。再繞至屏風背面,漫無邊際的一場瓢潑大雨,雨中是求龍降雨的人衆。
潮濕水氣透過雙面繡成的屏風,沾濕了小螳螂的翅膀,渾身發沉下墜。
在小螳螂落地之前,一隻蒼老的手接住了她。
如青蛇所說,禱過山城主事人的年紀确實不小了,腿腳已經不靈便,由老斑鼈載着走。
老斑鼈馱着顫顫巍巍的老太太從内室走出,不到百米的距離硬是磨蹭了一刻鐘,過分緩慢安靜的動作,小螳螂甚至沒注意到老斑鼈何時走到自己身後。
老太太滿臉滿手的褶皺,擡手都吃勁,好歹口舌還算利索:“祭祀祈雨之景,是給老龍看的,不可入迷。”
小螳螂沒見過這麼老的人:“你多少歲了?是凡人?”
老太太俏皮地眨眨眼,人雖老、心卻不老:“仙人之下具是凡人,我當然是凡人。壽數嘛,一百八十七,小妖你呢?”
小螳螂昂首道:“照着人的紀年,我三百零八歲了,你才是‘小人’。”
老太太哈哈大笑:“不錯、不錯。”
一百八十七的高齡,熬得老太太笑過頭了大喘氣。
“人真奇怪。”小螳螂甩幹翅膀,從老太太掌心重新飛起,“你看着要把自己笑死了。”
老斑鼈馱着圈椅,圈椅裡坐着老太太,老太太靠在扶手上笑得眼淚往下挂:“哈哈确實是要笑死了,越老越愛笑,活得越久果然越有意思。”
好不容易笑夠了,老太太手拍胸口給自己順氣,不忘問成歡來意:“這還是第一次見面吧,想來無事不登三寶殿,成宗主所來為何啊?”
成歡将最近已憂門修士越過南州邊防的前因後果簡單地講了一遍,緻歉道:“這是合歡宗修士的疏失,緻使北州修士南下橫行傷人,勞煩城主将此事傳告南州諸城鎮,不論凡人修士,如有傷亡者,請務必來合歡宗讨要補償,合歡宗絕不敢推脫。”
老太太忍笑指着小螳螂說:“為的是她?”
成歡正色回答:“為的是合歡宗人修舊怨,與妖無尤。這位是招搖山出身的妖修,年紀尚小,來日或為合歡宗修士。”
老太太心緒漸平,也鄭重道:“近來中州事忙、九州紛亂,合歡宗必定忙得不可開交,我們這些老人不會給你拖後腿,禱過山脈及南海一帶不會因為已憂門一事生亂。中州那邊還是由合歡宗全權負責,禱過山城是人與妖之都,并不願意插手人修權力紛争。”
成歡謝過:“多謝城主體恤,一旦中州事定,合歡宗必定傳信城主。師門長輩還在等着我們複命,晚輩攜師妹先行告辭了。”
目送老斑鼈馱着老太太回屋子,成歡剛想叫上師姐妹們離開,卻發現碩大的黃金蟒竟然不在身後。
成歡環顧一周,目光凝在某處,原來尤顼學着青蛇妖的模樣盤踞燈柱,正睡得舒坦。
一線天内凝結的靈氣對蛇妖修行有裨益,如果不是行程太趕,成歡倒是樂意放尤顼在此地休養生息。
她徑直走向前,上手拉扯小蛇:“尤顼啊,我們該回去了。”
白底金紋的小蛇扭來扭去避開人手,雙眼很不樂意睜開:“這裡太舒服了,我想再睡會兒,你們坐船先回去吧,我過些天再回去。”
妖生漫長,沒必要着急啊。
小螳螂很心動,跟着嘀嘀咕咕:“我也覺得這裡味道挺好聞的,先玩兒個幾十年再去合歡宗吧?”
年方二十四歲的年輕宗主眼前一黑,合歡宗的事務堆積如山,這個當口絕不可能給倆妖放長假,天知道會惹出多少麻煩。
成歡銳利的眼神射向罪魁禍首——何清。
何清辦事不力在前,當下完全不敢要臉面,抱着尤顼盤的那根燈柱就開始嚎:“師姐、帶我回家吧師姐,最近天氣不好,走水路安穩啊師姐。沒有你我怎麼活啊師姐,求求師姐了,帶師妹一程回家吧。”
“嘶……”青蛇妖撩開眼睑飛快撇了何清一眼,“啧,年輕人啊。”
“别叫了,”尤顼卷曲蛇身離開燈柱,根本擡不起頭,“回去吧、現在就回去。”
小螳螂樂得直笑,力挺尤顼不要認輸:“我們妖怎麼能比人更要面子啊,會被拿捏的。”
何清的呐喊響徹九霄:“我錯了,師姐啊!别不要我!!”
尤顼的蛇臉在禱過山城的同族妖修面前丢盡之前,合歡宗一行人終于踏上了回宗門的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