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颛被蛛長老吓破了膽,連母親姓氏都抛棄了,死皮賴臉跟着蘇微姓蘇。即便如此,蘇颛也将近百來年沒敢離開中州,就在中州教養蘇典。
也因此,已憂門之後盡數歸于蘇微掌中,徹底改頭換面姓了蘇。
尤顼講述完漫長的故事,口幹舌燥地下定論:“人就是很記仇的,不管蘇微能不能放下蘇典之死,她都很可怕。”
“那些都是後面的事了,以殺止殺沒有盡頭。”成歡并不打算改變自己計劃,下定決心要用對方的寬容來完結這樁事。
尤顼自知問不出什麼了,懶洋洋向長榻上倚靠,完全盤回蛇形:“果然是這些年殺的人少了,現在我們弄死了柳颛,殺柳颛儆周邊諸侯,南州應該能更安穩些。”
成歡注意到尤顼話語中的避諱,有意轉移話題:“你好像一直不喜歡用詞,連殺雞儆猴都要避開,這是為什麼?”
尤顼蛇目半眯,對人的口癖表示不屑:“我挺喜歡吃雞肉的,為什麼要用喜歡的雞稱呼讨厭的人?我很尊重雞的,還和錢來山的雞妖做朋友。”
自認為是萬物之長的人,輕佻地以其它動物作為貶低同類的稱呼——真是傲慢。
成歡完全沒有反思自己,反而順着尤顼的思路發散:“那妖罵妖是不是也可以用人?對妖來說,‘像人’是不是挺難聽的?”
得益于合歡宗多年教誨,成歡自然而然地在排序中讓人低妖一等,謙虛得讓尤顼接不上話。
“……差不多吧。”尤顼準備好的話語咽不下吐不出卡在喉頭,着實有點難受。
剛剛經曆了喜怒由心的解愠,成歡當下特意放了十成十的心思去觀察尤顼,因此十分有眼色地看出了尤顼的不快之處。
成歡吃一塹長一智,生怕人妖友情受挫,開始推心置腹:“尤顼,你有覺得不高興的地方一定要告知我。十年前師姐妹五人中,你連相處最久的大師姐都沒要,而是選擇我,我真的很高興,也希望你能高興……”
“打斷一下,”尤顼尾巴甩甩:“我不選朱姜是因為她天天不知道在哪個山頭打架,誰受得了她。”
成歡觀察尤顼狀态,繼續說:“近幾年雜事纏身,也都是你陪着我四處奔走。我知道我娘和你師傅感情深厚,所以你一直都很照顧我,但我已經不是孩子了,你不用忍氣讓我的。”
黑暗中尤顼一身蛇鱗亦是流光溢彩,她昂起頭湊近成歡,傲氣道:“你也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我是看你天賦最高才選你的,前兩天殺柳颛就做得很好。”
“妖得天地元氣鐘愛,就是待在你身邊,我修煉才如魚得水、日益精進。”成歡将尤顼誇了又誇,“就連阿清也是,她一直都很羨慕我有你陪着,所以才偷偷到蛛長老那兒領了小螳螂的差事……”
話到此處,尤顼蛇身大半已經纏在成歡腰間,吻部輕蹭成歡臉頰,嘶聲溫和:“你誇我,我很滿意,但偷偷給阿清開脫是不行的。”
相對于何清,當下還是尤顼的情緒更重要,成歡順着她說話:“她是太淘氣了些。”
人妖之間的友好氛圍一直持續到魚大娘的船停靠在臨近合歡宗的赤水岸邊。
鼻青臉腫的姬彩和意氣洋洋的解愠在衆目睽睽之下,先後走出船,引起一片喧嘩。
經驗豐富的蛇妖立刻看穿了成歡将要面對的麻煩人、麻煩事,彈射離開成歡身邊,假裝同船過客混進碼頭人群。
成歡身為名義上的尊長,必須站出來過問,她試圖先混淆視聽:“你們和别人家一起下江遊泳了?玩得怎麼樣?”
解愠撓了撓臉頰:“挺開心的,我打赢了诶。”
成歡:“……”遮掩失敗。
相同大小下,人和自帶戰鬥本能的螳螂肉搏無異于找死,解愠也沒給對方拒絕的機會。
解愠藏身在水下,拽着姬彩不讓他上浮,用刀一點點刮掉了姬彩原先的羽衣,靈力操縱下蕩起的波濤都能在姬彩身上砸出淤青,水中的石子兒也能在姬彩薄薄的肌膚上劃出血痕。
就這樣,解愠好心好意地隔空幫姬彩洗了個澡。做好事不必留名,她隔空取了姬彩兩滴血嘗嘗味道,全當是報酬了。
何清翹着腳站在旁邊吹口哨,兩隻眼珠打着轉兒地欣賞姬彩身上的累累傷痕,假裝自己置身事外,裝模作樣地向小螳螂介紹:“中州和南州以赤水為界,合歡宗就在赤水以南的這一片,和招搖山差不多大,隻有小部分地方蓋房子住人,等會兒我們先去見一面蛛長老,剩下的山川河地都随你挑揀。”
解愠威風凜凜地站在何清頭上,半點不掩飾地沖着姬彩磨刀霍霍:“那玩意兒不是說來合歡宗做客嗎?我先住的離他近一點兒,他聞着好像沒那麼臭了,哪天割塊肉嘗嘗鮮。”
她吸食了兩滴血液後,身體正常消化作為靈氣使用,暫時沒看出所謂的人皇血脈帶來的影響,所以她打算之後再找機會試一試。
而姬彩則是單方面被欺侮的凄慘狀态。他身邊團着侍從圍得密不透風,原先的五彩羽毛霞衣也換成了熏香的錦衣華服,站在太陽底下,終于不再像是一隻昂首的公雞,有了個正常男人樣:
他的面容被水泡得煞白的,五官卻磨得通紅,露在外面的肌膚紫痕黑印交錯,長發濕漉漉地搭後背,濡濕絲綢長袍。
姬彩低着頭、狼狽且順從的模樣,侍從小心翼翼地包圍着他,旁人看不見他的表情,也能感知到周身的陰沉。
無論何清和解愠如何說閑話,姬彩都沉默應對。
……這怎麼看都不像是孩子間淘氣。
侍從中的總管站出來,拱手诘問最晚走出艙室的下船成歡和尤顼:“成宗主修為高深舉世皆知,卻對我家公子慘呼不聽不聞,宗主對待門徒放縱至此,可謂之溺愛,難道不擔憂來日釀成苦果嗎?!”
随着魚大娘航船走遠,碼頭逐漸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緊張地關注常年在流言蜚語中流傳的皇族公子,生怕錯過了一點精彩。
八卦嗅覺稍微靈敏些的人,以及少數夾雜在魚龍混雜的人群中、真正嗅覺敏感的妖,都從這次拜訪中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興奮得舍不得挪步。
冷血的蛇妖受不了這種火熱的氛圍,尤顼扭身變回本體黃金大蟒蛇,尾巴卷起毫無所覺的何清及其腦袋上的解愠,憋不住幸災樂禍:“宗主大人,孩子不懂事,我先帶回去讓長老管教管教,這兒就交給你了。”
說完,尤顼就以與偌大本體完全不相符合的速度,一騎絕塵地離開碼頭,将局面獨獨留給成歡處置。
徒留解愠喊聲餘音繞梁:“帶上雪鸮啊,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