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24日。
夜空星稀月晦,路燈的光芒微弱冷寂。
夏油拖着一條殘臂,形象狼狽。
真遜!
夏油心中自嘲。
走進昏暗的巷子,感受到了熟悉的咒力波動,夏油身體比腦子更快,飛快地隐藏在了巷口路燈的暗影裡。
他不想讓來人看見他現在這副狼狽模樣。
後背貼上巷口的牆壁,冰涼的觸覺透過衣服傳來,夏油看着巷子深處的暗影裡逐漸走來的男人,一聲喟歎從唇齒間溢出。
是思念?是歎息?還是不可言說的情感?
五條向夏油走來。
在兩丈外的距離突然站住,那雙蒼藍如雨後晴空的眼眸看着夏油,其中蘊含的感情複雜難懂。
兩人就這樣站了好久。
還是夏油打破了沉默。
“你來殺我嗎,悟?”
親密的稱呼來自于他們青蔥的高專生涯。
同期三人,兩人之間的感情,讓硝子時常感歎插不進來。
“你們這麼要好,一輩子鎖死算了!”
那時,夏油以為一輩子會很長。
誰知會那麼短暫。
苦夏之後,他和五條分道揚镳,十年中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不是他不想見,是他不敢。
苦夏之前,他可以自豪自傲地說,咒術師是為了保護非術師存在的,強者保護弱者,這是正論。
苦夏之後,他為了消滅猴子,創造一個隻有咒術師存在的世界,勞碌奔波。
這腐朽的世界,已經沒有什麼讓他留戀的。
到處都是肮髒腥臭的咒靈,嚣張傲慢的猴子,令人生厭。
從東京咒術高專走到這裡,夏油回顧自己短短的一生,突然生出了疲憊倦怠,仿佛突然失去了追尋的目标,不知道活着的意義。
他感覺從今歲開始自己被什麼東西影響了,或許時間應該更久,更久之前,可以追溯到高專時期。
為了得到“詛咒女王”祈本裡香,他策劃了今夜的百鬼夜行。
按照他往日行徑,他應該做不出這種蠢事。一個祈本裡香,對他的“大業”能有多少助益?
偏他腦殼發昏地就做了。
或許是因為他心中有其他理由,但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想去探究,腦子暈沉沉的,斷臂傷口處血液流逝,讓他的體溫下降,思維也慢下來。
夏油後背靠在牆上,讓思維發散。
他為自己策劃了一場盛大的葬禮,葬禮舉辦前,他按耐不住,去了趟高專“宣戰”。
他算計好了時間,算計好了五條趕回高專的時間。
一切都如他的計劃。
他如願在高專見到了五條。
“傑,離我的學生遠點兒!”
在五條出聲之前,夏油已經感受到了他的咒力,熟悉的磅礴的強大的,專屬于五條悟的咒力氣息。
他用了畢生最大的克制,才強迫自己沒有上前去擁抱,松開乙骨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戴好了“面具”,才慢騰騰地轉身,看着對方開口,“悟,好久不見。”
身前的人和記憶中沒有太大變化,隻是曾經青蔥稚嫩的臉變得成熟,眉宇間分明還是他記憶中熟悉的五條悟。
左邊黑色眼罩被一根迥勁有力的手指勾下,露出蒼藍晴空般的眼睛。還是像高專時候那樣漂亮,如同世間最華美最瑰麗的寶石。
蓬松如雪的白發被額間眼罩束起,不像記憶中那樣柔順垂下,不知道摸上去,是不是還如記憶中那樣柔軟?
五條回來了,高專的人像是有了主心骨兒,歡喜地跟他打招呼。
夏油不記得他們說了什麼,隻為這樣的情景高興。
他半垂下眼睛,掩蓋所有情緒。
真好。
悟有喜歡他的師長同事還有學生,那就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
他可以去死了……
涉谷事變後,從獄門疆回來的五條,回到了一年前百鬼夜行的那個晚上,在巷子裡堵住了夏油,他能做什麼?
還是像一年前那樣選擇?
『殺了他?』
五條瞬間排除了這個選項。
不久前他在涉谷地鐵站,親眼看到本應該死去的“夏油”,掀開頭蓋骨,給他展示寄宿在其中的一團腦花。
腦花的話言猶在耳,“我還要感謝你留下夏油的身體。我對他的術式‘咒靈操術’觊觎很久了……”
被困在獄門疆内,不知時間如何流逝,五條把自己不算長的一生仔細回顧了一遍。記憶最濃烈清晰的,是夏油在的咒術高專的三年。
想到從前,再想到占據了夏油身體的腦花,五條在獄門疆内翻了個身,沒想到一睜眼,竟然出現在一條昏暗的巷子裡。
是獄門疆的幻術?
這樣想着,敏銳的感覺到熟悉的咒力波動,站在暗影裡,他看到了一個不可能的人出現在巷口。
傑?
怎麼可能?
是腦花僞裝的?
不對,腦門上沒有縫合線。
是幻象?
看着形容狼狽的夏油,五條腦中的記憶啟動。
這幅情景倒像是一年前,百鬼夜行的那夜。
這條巷子……也是完美的一比一複刻。
被回憶拉住的五條,原地怔忡了一會兒,走出了暗影,向着夏油走來。
時隔一年,他又見到了活生生的摯友?
五條在距離兩丈外的地方站定。
五條看着面前雖然狼狽但活生生的摯友,站了許久,聽到摯友薄唇吐出熟悉的話語。
“你來殺我嗎,悟?”
不久前才見過的臉上帶着記憶中熟悉的,些許戲谑自嘲的笑容,讓五條的心一緊。
五條的視線落在夏油右肩膀的傷口,右臂已經在戰鬥中摧毀,此時空蕩蕩的,隻留下慘烈的傷口,血污了周圍的衣服。
五條清楚地記得,當初他安葬摯友時,遺體沒有右臂。後來腦花奪取傑的身體,不知從哪裡找來的右臂。
時間回溯了嗎?現在的時間點是百鬼夜行當晚他找到傑的時候?
五條抓着夏油的手腕,把人按在牆上。
如果這一切不是獄門疆内他産生的幻象……六眼告訴他,現在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他真的回到了一年前。
傑的身體是熱的,人是活的。
是不是代表着後來發生的一切,他都可以阻止避免?
溫熱的身體欺過來時,夏油心裡考慮了一小會兒。
要不要稍微掙紮一下?這樣顯得更真實。
很快洩了氣,把掌控權交給了五條,身體任他擺弄。
五條沒有預料到夏油會是這樣柔順,沒有做出絲毫反抗,就被他壓在牆上。
蒼藍雙眸對上墨綠雙眼,五條驚訝地從摯友的眼底看出厭世的疲憊。
上一世,他們隔着距離說話,他根本沒注意到。
傑……是不是從高專下來,心中已經萌了死志?所以當初才沒有反抗選擇被他殺死。
這樣想想,五條覺得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鈍鈍地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