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付媛昨日見過,遊走在賓客中仍舊如魚得水的那位公子,接人待物恣意不拘謹,頗有大家風範。
李豫和也察覺到付媛表情的不妥,關切道:“怎麼了?”
付媛沒有直接應答他的話,反而将字條遞給了李豫和。
字迹蒼勁,筆墨不拘一格,洋洋灑灑地落入紙條:
“我竟不知,單大人的愛妻也會缺銀兩,竟會來煙雨樓謀份歌姬的差事。”
字字句句,皆是對付媛的惡意,同時也是對單閻的輕蔑。
付媛強壓着心頭上的恐懼與錯愕,又與李豫和交代了一番方才的遭遇,便急沖沖地披着身上的披風趕回單府。
她回來的時候,天色才不過剛剛映紅,半截豔陽沉入湖畔。
所幸還沒到用膳的時候,她沒撞上單老夫人。
雖說這樣炎熱的天,有人披着披風撐着傘行色匆匆,該引人矚目的。可雨下得又大又急,誰也沒那個心思去看旁人的熱鬧,隻一門心思地尋個庇護,免遭風雨侵蝕。
方才走水時,付媛還以為這場綿延大雨終于要停了,然而那樣的晴天隻不過是昙花一現。
她快步趕回了廂房,手将披風掖得緊緊的,生怕叫丫鬟小厮看了去,又要遭單老夫人訓話。
直到入了廂房,鎖了門,換下那套衣裳,她才堪堪算是放下心來。
緊接着又擔心起了方才收到的字條,那字條她沒敢多留,由着李豫和帶走,回到書齋燒掉,眼不見為淨。她不怕旁人的閑話,卻不能笃定單閻不怕。
人言可畏,他到底是個有頭有面的三品大員,讓人說妻妾的閑話總歸是有影響的。
她并不認識那位給她傳紙條的公子,可從他字條的口吻看來,他是見過她,也認識她。
那樣濃烈的惡意,并非一朝一夕能釀成的。
她并未開罪任何人,想來那人的目标也不是自己,而是單閻。
單閻從未對她說過,旁人對他有這樣濃烈的恨意。
付媛心頭一震,方落座在床榻上,便聽着外頭金枝的呼喚,“少夫人,少爺回來了。”
她壓抑着胸口悸動,莫名地有一種對單閻的愧疚感,卻隻淡淡應了聲“知道了”。
可是外頭并沒有如願傳來步伐漸行漸遠的聲音,付媛覺着怪異,拉開了門,果然見着了金枝還在門口候着。
“還有事?”
金枝雙手交疊,撚在身前,低垂着腦袋連連應是,“少爺說有事要與少夫人商議,還請少夫人跟金枝走一趟。”
付媛聽了金枝的一番話,擡了擡眸,看了眼對門的書房。
書房門敞開着,想必單閻也沒有回來過,付媛便收回了視線,跟随着金枝出了院子。
緊接着入廊庑,這條路自打付媛嫁到單家來走過無數回,卻沒有一回似今日這般舉步維艱。她覺着自己雙腳像是被綁了重物一般,連擡腳走路都覺着累。
從前單閻有事想對她說,都是自個進屋,摟着她腰,在她耳邊厮磨,輕聲細語地告知。哪有一次像今日這般,陌生得需要金枝從中傳話?
心髒每一次的跳動都仿佛扯着她的喉嚨,一抽一抽的,連帶着脾胃也覺着疼痛難忍。
單家的廊庑連接大院與中堂,其中亦有岔路通向花園。
付媛遠遠地看了眼花園中的亭子,見裡頭空落落的,連個人影也沒有,便猜度着單閻或許是在中堂候着。
雖說如此這般,也就能解釋為何讓金枝從中傳話了,可不知為何,付媛依舊覺得心裡惴惴。
感覺兩人似是生分了許多。
金枝走在前頭,步伐細碎而輕快,付媛低垂着腦袋,看着她腳後跟不時打着裙擺。
她想要盡力地轉移自己的思緒,不讓自己的心胡亂猜測那人心中所想,可依舊不能。
直到她步入中堂,卻聽見了兩個男人的攀談。
付媛盈盈擡眸,瞄了眼坐在堂上的單閻,他不時轉動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神有些複雜。
她原想問,那玉扳指是什麼時候戴上的,是誰人送的抑或是他什麼時候買的,可與那人對視,付媛覺着自己始終問不出話來。
單閻朝她招了招手,告訴她商會宴席會在煙雨樓舉辦,她作為漕司夫人亦需陪同出席,這次喚她來是為了讓她先認識認識煙雨樓的掌櫃。
緊接着,她便聽見了一把有些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的嗓音,“喲,嫂夫人果然如傳聞中那般嬌嫩,貌若天仙。”
這聲打趣聲,她認得。
那夜新婚,簇擁着單閻入洞房時,便是這把嗓音最為刺耳。
字字句句都道她是個潑辣角色,絲毫沒把單閻放在眼裡。
她順着那聲音擡眼,卻見着了那張熟悉得讓她生厭的笑臉。
那人笑得肆意而乖張,卻在付媛眼中像極了挑釁。
付媛的眼神緊緊盯着那人,扯了扯嘴角,沒多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