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日斯蘭稱帝,改年号為永旭,令萬民休生養息。
陽春三月初,林沅璟算着時間,自己來懷芙樓快一月了。
這一月之中,有大半個月她都是不省人事,昏睡的多,醒着的少。
這兩日開始,她清醒的時間才越來越多,這才知道,自己何時被送到了這京州的懷芙樓裡。
說到懷芙樓,她總覺得這名字很是耳熟。
聽着樓裡的娘子都稱她為明珠娘子,她悲苦譏笑那廟堂之上的人真會挑着七寸打。
又有誰能想到,前朝皇長公主在懷芙樓裡為娼妓。
想到此處,林沅璟顫着雙手翻開銅鏡,她看着鏡中的自己,輕紗裹身,妝容輕浮。
一股氣頓時郁結在胸中,叫她難以喘息。
随即,她無力的雙手,艱難的拂倒銅鏡,銅鏡摔在地上,無半點損毀。
眼淚滑下她的頸項,看着如今自己的處境,林沅璟真心覺得當初就讓她死去的好。
前兩日她徹底清醒過來,發現自己沒有死成時,并無半點慶幸。
反而,過往的痛苦記憶,一瞬如江潮将她吞噬淹沒,叫她呼吸都艱難,隻覺得胸口壓上千斤巨石,心肺如釘着釘子,陣陣劇痛難以忍受,痛的她立馬拔下燭台,想将燭台的尖釘插進咽喉。
隻是有人早有預料,叫有本事的娘子守着她,打掉了她手中燭台。
此番尋死不成後,林沅璟便被更加嚴厲的看管起來,叫女娘看着她不夠,連半點尖錐也不讓她碰,還把門窗都封死了。
但她隻覺得活在如今這世上,是真的生不如死。
眼下她被關在這樓裡,不是被強迫喝藥,就是隔三差五的強迫她藥浴,每次藥浴後,她渾身再無半點力氣,有力氣的時候也都被看管了起來。
林沅璟心生譏諷,隻覺得自己像個待賣的物件:“真是時時刻刻生怕她想不開,差了恩客的分量。”
哀莫轉成怨怒。
她不經想到,如果她身份公開的那一刻,她将受到何種折辱。
顯然易知,把她救活,發配來此處的北原人用心險惡,有意折辱她們前朝舊人。
想到此處,林沅璟的目光越過守門的女娘,憎恨的看着緊鎖的門。
不知這門還要攔着自己多久。
眼下林沅璟死也死不成,這裡的人連着日子消磨着她的鬥志,叫她隻能徒生恨意。
就在她準備撿起銅鏡時,“吱呀”一聲響起,她的房門被打開了。
懷芙樓的掌事娘子一進門,就看到虛弱的林沅璟坐在窗前,渾身半點裝飾都沒有。
如今怕她尋死,竟然連耳珰都不給戴了。
掌事娘子無奈搖頭:“怎麼?折騰的沒力氣了?世道一亂,你們這些曾經高門貴府的女子的确不好過,充妓發賣的多了去了,你能來我們懷芙樓還算好的,咱們蕊嬷嬷可是心慈的人,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打罵姑娘們,我勸明珠娘子别再折騰了。”
掌事娘子說完,就端着粥碗朝林沅璟走了過來。
林沅璟輕哼一聲,撐着桌子,強行站起身來。
她彎唇譏諷,雙眼無神,擡眉問道:“這明珠娘子,是誰取的名字?”
掌事娘子皺眉解釋:“但凡能喘氣換錢的,宮裡都會改了名諱發配出來,以前那些金貴的名諱可不能再提,你自個兒注意點,樓裡姑娘大多都沒有名字,全是随意取的,前塵往事,就别再想了,咱們這懷芙樓是官辦妓院,可不是教坊司,姑娘應當慶幸。”
掌事娘子說到此處,對她遞了個眼神。
林沅璟撇過頭,假裝自己不了解,她本以為是北原人不清楚,無意中叫她占了這個機會,現在想來,恐怕是有人故意為之。
因她此前癡迷飛花點翠這曲子,才對宮廷樂藝制度有所了解,茲要是進了教坊司,是終身不能贖身,為娼妓或倡伎,前者賣身後者賣藝。
但是官辦妓院就不同了,比較自由,隻是環境會複雜許多,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贖身。
眼下叫她抓到這個苗頭,那就别怪她想順藤摸瓜,找到這個故意為之的有心人了。
林沅璟立馬佯裝不在意地繼續問:“我此前意識全無,算起來帶我到此處的人,也算是我的恩人了,姐姐可否告知一下那人是誰,又或是什麼模樣。”
“你先吃飯,吃完了我就告訴你。”
掌事娘子見到林沅璟終于有了點活人氣,便放着話引子勾着她。
林沅璟也順她心意,端起粥碗吃起來。
不消一會兒,掌事娘子見林沅璟吃完了。
她這才放心的細細說來:“其實我也沒看清臉面,那晚隻見門口有一輛馬車,車上的人俱是裹着黑袍子,連你都被裹得很是嚴實,隻見蕊嬷嬷對他特别尊敬,車上的人對蕊嬷嬷說了幾句後,她便把我們都趕進了房間,随後他才進了樓,再後來就無從得知了,你要是誠心感謝,就去問蕊嬷嬷吧。”
林沅璟心中冷笑:“她執意去死,而這人刻意要她活,如此用心,真是難得。”
眼下那人究竟是何算計,叫她在這樓裡,想要她扮演什麼角色?陪他演哪出戲?
或許,那人還和故國舊事有關。
想到此處,林沅璟不敢再細想下去。
總之,她發覺這背後事情并不簡單,有千頭萬緒需要她去理清楚。
或許紛擾有慈悲,林沅璟揣摩背後之人用意時,卻不知自己死灰之心,生出點點火星。
她抱持死亡的執念,此刻竟松了些。
這時,她的房門突然被一掌推開,隻見蕊嬷嬷罵罵咧咧地走進門,捏着帕子來到她身邊。
随後,蕊嬷嬷戳着她身前掌事娘子的額頭:“魚娘,仔細你的嘴,話不要這麼多,能來咱們樓裡的還用問嗎?個個不是流落街頭的,就是被賣來的,還有自己來賣的,茲要是明珠你今後不在尋死覓活的,老身自然挑着好人家,叫你後半生不愁。”
說到好人家,蕊嬷嬷不自然的壓低了聲音,她想着範睦守那陰翳的眼神,不自覺地咳了兩聲,心想反正他不也是好人家嗎?這也算不上得罪。
如此想着,她不自然地看了兩眼牆上挂的那幅,和合二仙摘衣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