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錫正:“可。”
戴綸專心寫字了。
慶陽站在桌子旁,視線跟着右相的筆尖走,等右相寫完,她才問:“你的筆怎麼是黑墨?父皇的就是紅的。”
戴綸恭聲道:“因為臣隻是代皇上批閱折子,為皇上分憂,最終決策還是要由皇上定,紅筆既象征皇上的聖心獨斷,在白紙黑字上顯示得也更明顯,底下官員收到折子照辦時不易看錯混淆。”
慶陽明白了,注意到嚴錫正還在盯着她,很怕她搗亂一樣,慶陽不高興地瞪回去,走了。
門簾重新落下,嚴錫正不自覺地低斥一聲:“胡鬧。”
他當然沒跟小公主計較,惱的是小公主身邊的宮人未盡到勸阻的職責。
戴綸沒把此事放在心上:“誰家孩子不貪玩,我孫女還經常去我書房搗亂呢。”
嚴錫正:“那是你的書房,能跟這裡比?”
戴綸心想,他的孫女也不能跟小公主比啊。
離開中書省,南面就是承天門,從承天門到皇城正南大門朱雀門中間長長的宮道兩側,分布着大理寺、禦史台、翰林院以及六部等官署。
小公主大搖大擺地将每處官署都逛了逛,逛完猶嫌不夠,繼續往更遠處的官署走,解玉随時都可以勸,但小公主不聽,解玉也沒辦法。
走着走着,慶陽停在一座官署院子前,仰頭打量上面懸挂的匾額,嘴裡跟着辨讀:“禁、衛、司。”
小公主如今認識的字,有的是先生教過的,有的是她平時看三哥、張肅做功課纏着讓他們教她的。
解玉解釋道:“禁衛司掌管整個皇城裡面的所有侍衛,長官為禁衛司統領,由皇上直接任命,無需經過吏部、兵部或中書省。”
慶陽點頭,走了進去。
禁衛司的幾間官署裡都隻有小吏,慶陽正覺得無趣時,東邊突然傳來一陣喝彩聲,喝完馬上又安靜了。
慶陽問院子裡的一個侍衛:“誰在那邊?”
侍衛道:“回殿下,是樊統領在操練侍衛們。”
慶陽眼睛一亮:“你帶我過去。”
侍衛剛要猶豫,瞥見解玉往右袖裡取禦賜腰牌的小動作,立即帶路了。
禁衛司東邊是練武場,此時下午的操練已經結束,禁衛司統領樊鐘點了十個人出來與他切磋,這也是檢驗侍衛們武藝的方式,打得太差的會挨罵,挨了罵之後不思悔改還敢懈怠敷衍的便會被逐出禁衛司,重新選拔武藝高超的進來。
小公主靠近時,樊鐘剛跟一個侍衛打上,兩人都未穿甲,隻着一身黑色操練所穿的布衣,赤手空拳,比的是摔跤博弈。
慶陽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地追着其中一人健碩的身影,隻覺得對方伸出來的手臂比解玉的大腿還粗,轉過來的肩膀比兩個解玉還寬,就連發力時瞪大的眼睛,一隻都要比解玉的兩隻大。
就在此時,樊鐘放倒侍衛時瞪大的虎眸終于對上了小公主驚訝睜圓的黑眼睛。
樊鐘:“公主?”
上個月皇上凱旋回京,抱着小公主見他們這些留京臣子時樊鐘也記住了小公主的眉眼。
慶陽繼續盯着他粗粗的眉毛、嘴巴一圈看起來就很硬的短黑胡。
樊鐘想到街上小孩子們看見他就跑甚至吓哭了的場景,有些慌了,很怕小公主也被他吓哭,回頭皇上心疼。
于是,樊鐘努力擠出一個他自覺和善的笑臉,彎着腰低着頭邁着他自認輕微的腳步緩緩靠近,用他自認溫柔的粗噶聲音小心哄道:“殿下怎麼來禁衛司了?”
站在小公主身後的解玉看着這樣的樊統領,恍惚看到了一隻蓄勢待發準備撲咬孩童的斑斓猛虎。
解玉都想護在小公主面前去了,忽聽小公主稚聲稚氣毫無恐懼之意地問:“你的胳膊怎麼這麼粗?”
解玉穩住了身形。
樊鐘則單膝跪到小公主面前,還得低着頭看小公主,瞅瞅自己的胳膊,樊鐘爽朗一笑:“因為臣天生一副高大身軀,自幼又勤練武藝,所以練成了這般壯碩手臂。”
慶陽:“我可以摸摸嗎?”
樊鐘咧嘴笑:“當然。”
他伸出右臂,慶陽兩手捏了上去,竟然都捏不動。
離得夠近,慶陽忍不住又去扯了扯這人的胡子。
樊鐘:“哎哎哎,殿下輕點……”
慶陽松了手,望着樊鐘眼睛上面兩道又粗又硬高到她夠不到的眉毛,蹙着眉頭道:“你的眉毛好亂,怎麼不修修?”
周圍的侍衛們起哄大笑。
樊鐘瞪過去,再好脾氣地朝小公主解釋:“殿下有所不知,臣這眉毛長得好啊,之前臣跟随皇上上陣殺敵,有時候臣隻要瞪瞪眼睛揚揚眉毛,就能把對面的小兵吓破膽子,臣要是修好看了,他們就會少幾分畏懼,豈不是便宜了敵人?”
慶陽懂了,對樊鐘的模樣也變得滿意起來,催促道:“你去摔跤,我要看。”
樊鐘得令,撸撸袖子,收拾底下的侍衛們更賣力了,因為小公主沒看夠,他就繼續點侍衛,一直摔到大汗淋漓力氣恐怕不足打赢以逸待勞的侍衛,樊鐘才氣喘籲籲地跪到小公主面前,哄道:“殿下,臣累得不行了,今天就摔到這裡如何?”
慶陽:“好。”
見樊鐘臉上都在滾汗珠,慶陽叫解玉拿帕子給他擦汗。
樊鐘心裡熨帖極了,小公主沒把他當猴耍啊,還會關心他呢!
但他沒讓解玉麻煩,擡起袖子随時朝臉上一抹:“臣是粗人,這麼擦就行了。”
慶陽:“……那你餓不餓?我請你吃糕點。”
每次三哥、張肅練武回來,母妃都會給他們準備糕點。
樊鐘高興得都要哭了,除了自家的兩個小兔崽子,公主是外面第一個肯親近他的小孩子!
“不用了,臣不餓……”
話未說完,樊鐘的肚子突然咕噜噜叫了起來,周圍居然也有侍衛們的肚子跟着咕噜亂叫。
小公主被逗得笑個不停,堅持要請他們吃糕點。
樊鐘攆走侍衛們,單獨跟着小公主去面聖。
來時慶陽興緻勃勃,走多遠都不嫌累,這一往回走,還沒出禁衛司慶陽就覺得累了,瞅瞅解玉再瞅瞅樊鐘,對後者道:“你去洗澡換身衣服,再抱我。”
樊鐘:“好!殿下稍等!”
樊鐘對禁衛司熟啊,直接跑去水房用冷水沖澡,沖了兩遍身邊伺候的小厮也把正二品的紫色武将官袍送來了,魁梧健碩的統領大人理理黑色腰帶、正正官帽,登時比剛剛練武時多了幾分威風與貴氣。
連過承天、乾元兩道宮門,樊鐘準備放下小公主老老實實地在中殿禦書房外求見,一扭頭,卻見小公主趴在他肩頭睡着了。
樊鐘求助地看向解玉。
這時,得到何元敬通傳的興武帝走出來了,親眼看到這一幕,興武帝調侃樊鐘:“行啊,你何時學會哄孩子了?”
樊鐘一臉得意:“不瞞皇上,臣也不知道怎麼就合了小殿下的眼緣,小殿下非要請臣吃糕點。”
興武帝思索道:“上個得麟兒青睐的是張玠,莫非在麟兒眼裡,你跟張玠長得一樣俊?”
樊鐘沒憋住,仰頭幾聲獅吼般的大笑,直接把小公主驚醒了。
樊鐘趕緊閉嘴。
慶陽揉揉眼睛,扭頭瞧見父皇,依賴地伸出手。
興武帝心頭軟軟地接過愛女,柔聲哄道:“父皇抱麟兒去屋裡接着睡。”
慶陽剛要點頭,對上後面的樊鐘,困困地道:“父皇請他吃糕點。”
于是,紅日西垂時,樊鐘一手拎着一包禦賜糕點,喜氣洋洋地沿着宮道朝外走着,帶回去喂家裡的兩個小崽子。
小公主熟睡時,解玉恭恭敬敬地取出禦賜腰牌,請皇上收回。
興武帝想了想,還是讓何元敬拿走了,前朝到底是前朝,他可以寵溺女兒一回,經常放女兒過去,大臣們定會議論,對他對女兒都不是什麼好事。
讓興武帝欣慰的是,他的小公主也沒再鬧着要去前朝,大概是逛了一遍發現前朝并不好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