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方南巳還歎了口氣:
“實在惶恐。”
“……”
你恐個屁。
見了皇帝連跪拜大禮都不行的人,一言不合帶兵殺入皇宮的人,你恐雞毛啊!
但應天棋有再多槽也隻能在心裡吐。
看這架勢,方南巳今日是必得盯着他了,總不能真讓他一直跟着自己。
無論是讓他把自己送回宮然後大家驚喜地發現有兩個皇帝,還是在他的嚴密監督下使用技能憑空消失回到皇宮從此留下幽帝應弈是超能力者的傳說……都很糟糕。
于是應天棋背起手,話轉了個圈又回來了:
“哎,朕突然走得有點累了,那便到将軍那喝盞茶再說吧!”
“嗯。”
方南巳反應很淡,像是早猜到會有這麼一出:
“那請陛下随臣來。”
于是他轉身朝淩松居側門而去,但走出去幾步,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過頭,垂眸掃了應天棋一眼。
很快,他擡手貼近唇邊,吹出一道嘹亮哨音。
幾息後,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出現在青石磚牆頭、下落,聽了方南巳兩句低聲囑咐後消失在夜色裡,沒一會兒又折了回來,還帶了一雙……鞋。
方南巳拎着那雙普通的黑色布靴走到應天棋身前,微微彎腰,把鞋子放到他腳尖前:
“自便。”
雖然隻走了短短一截路,但路面上的小石子确實硌着人挺疼。
方南巳說完“自便”二字後就轉身走了,應天棋瞅他一眼,沒多猶豫,低頭拍拍腳底的石渣碎屑,匆匆踩上鞋,跟了上去。
方南巳走得挺快,應天棋追上去時,隻瞧見淩松居後院半開的門。
他探頭一瞧,跨過門檻,隻見方南巳背對着他,旁邊還有一人,正是方才給二人送鞋的少年。
“蘇言。”聽見身後聲響,方南巳側目瞥了應天棋一眼,話音微微一頓,再開口時聲調稍微正了些:
“牽匹快馬去宮中傳信,讓他們即刻來府裡接陛下回宮。”
一身暗色勁裝的少年立馬低頭抱拳:“是……”
“哎!别!别是!!”
應天棋嗷一嗓子成功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他也知道自己反應有點過激,所以尴尬地揮舞着手臂:
“朕沒玩夠呢,玩夠了……自會叫人通傳!别急,别急。”
這個理由真是糟透了。
他本想再趕緊打個合理一點的補丁,但讓他意外的是,方南巳聽了他的話,竟當真沒再多言,隻漫不經心地點了下頭,也不再提通傳的事了。
隻朝蘇言擺擺手:
“先下去吧。”
蘇言沒多話,應了一聲,消失在了夜色裡。
應天棋隻覺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在眼前沒了,忍不住搭一句:
“你手下身手不錯。”
“嗯,尚可。”
方南巳這聲應得散漫,說完才像是意識到身邊這位是自己的主子、大宣的皇帝,于是又點點頭:
“陛下過獎。”
“……”
要造反的人氣場就是不一樣。
方南巳是從最底層一點點拼殺上來的人,能力極強,卻侍奉了應弈這麼個不怎麼靠譜的帝王,心高氣傲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當然這個“可以理解”的前提是現在應弈的身體裡裝着應天棋的芯子。如果方南巳平時見着皇帝都是這個态度……應弈真的不會一怒之下把他拉出去砍腦袋嗎?
應天棋真情實感地為他擔憂着。
方南巳的淩松居很大,從偏門進去後要穿過一大片墨竹林,再就是一條純木制的連廊,廊邊燭火搖搖晃晃,映着竹葉搖曳的影子。
再往前走一段才到前廳。
淩松居的前廳跟乾清宮很不一樣,後者多擺放華貴的金玉銀器,以及一些華而不實的書畫裝飾,但方南巳這裡擺的是刀槍劍戟。
不知是不是應天棋的錯覺,他似乎從前廳清淡的竹木香味中聞到了一絲不太真切的血腥味。
應天棋背着手,參觀着廳内那些兵器架。
他原本的計劃是,先跟着方南巳回府,然後趁他不注意時使用技能傳送回宮中,第二日早朝再給他一個大驚喜,若日後問起來,就說是覺得那天太晚了不好再打擾所以先告辭了,倒也勉強圓得過去。
但問題是,方南巳一進前廳就自顧自坐下開始喝茶了。
他!不!動!了!
應天棋腦子裡瘋狂演練着自己可以使用的脫身之法,奈何方南巳不動如山,坐那就将前廳一覽無餘。
應天棋心裡着急,坐又坐不住,隻好站起身,在兵器架邊上晃晃。
架子上應當都是方南巳常用的兵器,因為每一把都能看出歲月沉澱出的使用痕迹。
再就是一把被單獨置于木架上的彎刀。
大宣并不常見彎刀,所以應天棋格外留心些。
他發現那把刀的鞘和柄雕刻着某種圖騰狀花紋,還鑲嵌了血一般鮮豔的紅寶石,看起來應當是貴重之物。
應天棋盯着那把彎刀瞧了片刻,覺得那花紋有些眼熟,正想湊近了仔細看看,卻聽到身後傳來一道不輕不重的置盞聲。
回頭看去,隻見方南巳持着茶盞,放在方才應天棋坐過的桌案邊。
“臣曾經用那把刀挑斷了朝蘇王子的手腳筋,後親手割下了他的首級。臨死前,他說要化身厲鬼詛咒臣一生一世。所以臣勸陛下一句,最好離那把刀遠些,免得受了沖撞。”
夜裡燭火不甚明朗,方南巳的一雙眼睛掩在暗處,目光盯住應天棋,似隐隐帶着威脅意味,讓他無端聯想到了陰暗洞窟中盤踞的蛇:
“陛下,轉了半天了,累了吧。來。”
稍做停頓,瓷盞底與木桌碰撞出聲響,又被他往前短暫地推了一段距離:
“坐下,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