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時的梁元峥還有一種隐秘的茫然,他對自己的未來有規劃,可這種規劃未必能完美落地。人都在建築着自己理想中的大樓,也總有部分在建造過程中逐漸爛尾。
梁元峥不能斷言主動和陸燦然聯絡是對是錯,但當她認真吃他煮的溏心蛋,誇贊好吃的時候,他仍有種可值羞恥的欣然感。
她還在認真地道謝。
“我這次住院,能被學長關照,特别開心。”
“我相信的不是醫院的能力,而是學長的能力。”
梁元峥說:“你這樣誇我,我很愧疚;事實上,你該去誇你的主治醫生。”
“可是從住院到現在,一直幫我的都是學長啊,”陸燦然說,“剛剛學長說得沒錯,我的确是運氣很好,才會遇到學長。”
她說得有點激動,一口氣說不完,緩一緩,還是這口兒勁,連貫、熱切地繼續說下去:“因為學長充滿耐心,也很照顧病人,還會特意給我煮蛋……”
說到後面,陸燦然的眼睛要濕濕了,一想到這麼好、這麼耐心的學長隻把她當普通學妹,她就有些控制不住外放的情緒。
有好多理不直氣也不壯的小小委屈。
梁元峥說:“你說得不太恰當。”
陸燦然說:“反正我不想誇主治醫生,隻想誇你。”
梁元峥說:“我也不是對所有病人都充滿耐心。”
陸燦然:“什麼?”
“或許你對我的職業有些誤解,”梁元峥慢慢地說,“為病人煮溏心蛋并不在我的職業範疇之内。”
陸燦然突然不想委屈了。
她剛剛吃下的不是溏心蛋,是噗噗噗努力盛開吐花瓣的玫瑰花花。
小小的值班室裡裝不了陸燦然大轉彎的情緒,她看着梁元峥的眼睛,後者卻微微轉過身,避開她的視線,輕輕咳了一聲:“你該回去了,燦然。”
陸燦然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好。”
“嚴格來說,醫院限制陪護的人數,”梁元峥表情又漸漸嚴肅,“我可以悄悄開個後門,讓你的朋友們陪你,但陳萬裡——”
“我知道,”陸燦然飛快地說,“我會勸他回去。”
“希望不是勸,是必須,”梁元峥給出一個她無法拒絕的理由,“醫院條件有限,如果他沒洗澡,大概率有很多細菌。你現在免疫力很差,并不建議你們住在一起。”
陸燦然感激:“謝謝學長。”
她回去就把陳萬裡勸離。
也是在這個時刻,陸燦然發現暗戀并沒有把她變成一個固執又别扭的膽小鬼,她現在膽子很大,特别大,回到病房,一看到光着腳玩鬥地主的陳萬裡,她就開始勸離。
陳萬裡氣:“我在你這兒将就一晚怎麼啦?”
陸燦然說:“那張病床又不是我的,你睡在那兒就占一個床位,半夜有急診病人怎麼辦?”
陳萬裡還想吵下去,又覺得她說得有道理,悶聲不響地收拾東西走人——其實沒什麼好收拾的,他已經鎖定了目标。
陸燦然的讀心彈幕還沒續費成功,倒是發現陳萬裡身上多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衣服彈幕顯示他剛剛和人打了一架,對方是個骨折病人,還有石膏在陳萬裡指縫殘餘;他的背包顯示來自B大實驗室,裡面裝着沉甸甸的未知儀器。
陳萬裡走後,不到半小時,梁元峥來查房,他充分地發揮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優秀能力,對地上的紙牌和三個女孩視而不見,專業地為陸燦然測量體溫和血壓。
陸燦然終于有機會露出自己那條香香的胳膊。
不過專業的梁醫生沒有給予任何評價,他提醒不久後病房會被關掉燈,繼而平靜離開。
陸燦然溜下病床,和好朋友一起打地鋪。
在醫院和朋友過夜的感覺很新奇,誰也沒有提男人的事情,四個人談天談地暢想今後,陸燦然想起江斯的那句話,小心翼翼地試探一下祝華欣。
“你說,”陸燦然舉個例子,“如果江斯突然向你表白,你會怎麼辦?”
徐喬和秦冰霜已經睡着了,隻有祝華欣這個熬夜冠軍還在陪她閑聊。
“我才不會喜歡他,”祝華欣一口否決,“怎麼說他都是我哥,我和他不能亂,倫。”
陸燦然默默縮回去:“好。”
不能,不是不想。
陸燦然認為自己可以接受和江斯溝通了,關于對方提出的、為祝華欣準備的驚喜告白儀式。
“我怎麼可能喜歡江斯嘛,現在我媽最喜歡的是他都不是我了,我才不要喜歡一個奪走我家庭地位的人,”祝華欣細數,“第一,雖然江斯長得确實是我的菜吧,但他打遊戲也太菜了;第二,他這個人私下裡其實賤兮兮的,你們都不知道;第三,他那麼……嗯?燦然?燦然?”
陸燦然已經甜蜜地睡着了。
祝華欣伸手戳戳她的小臉蛋,翻個身,打開手機。
姜絲:「打遊戲嗎」
欣欣:「不打」
欣欣:「計劃照舊嗎」
姜絲:「照舊」
欣欣:「這邊交給我,你去搞定另一個人」
姜絲:「遵命我的妹妹大人」
欣欣:「嘔吐.jpg 」
姜絲:「雙手接.jpg」
欣欣:「毆打.jpg 踹飛.jpg 」
陸燦然睡足八個小時。
朋友們都去上課/兼職了,她還陷在昨天暧昧的粉色泡泡中,剛吃過早餐,就迎來面色複雜的梁元峥。
昨晚的蘑菇續費大失敗,現在的陸燦然依舊隻能看得清物體彈幕,看不到人頭頂的東西。
當梁元峥來的時候,她甚至看到他的額溫槍在嬌滴滴地說人家可是第一次測量體溫喔,新鮮剛拆包裝。
梁元峥的手很涼,表情也和平時不同。
“等會兒就能辦理出院手續,”梁元峥說,“不會耽誤你下午上課。”
陸燦然問:“我可以中午再辦嗎?”
梁元峥反問:“你還有其他事?”
“嗯,”陸燦然解釋,“就是冰霜的那個藍牙耳機,不是丢了找不到嗎?我重新買的,地址填寫的是醫院,剛剛看物流,發現快遞員已經在派送中了,距離這裡十三公裡,顯示上午十點到十一點之間到。”
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一定是什麼更重要的事情,擋住了她和梁元峥昨晚的那種暧昧泡泡。
他看起來有些僵硬。
梁元峥點了點頭:“這樣。”
停一下,他問:“如果她的耳機沒丢呢?”
陸燦然疑惑:“沒丢?”
她不太理解梁元峥的意思。
梁元峥平鋪直叙:“我早晨遇到她,她手裡有一副藍牙耳機。”
陸燦然說:“啊,那可能是欣欣借給她的……”
“你們平時會經常互相借藍牙耳機?”
——不經常。
藍牙耳機和手機需要配對,大家購買藍牙耳機時,也多選擇和手機同品牌、或者一些特别好看的。
更何況藍牙耳機都是入耳式,算是一個相對私密的東西,大家也不會互相用。
“冰霜快要考六級了,需要練習聽力,”陸燦然試圖為朋友找到合理的理由,她沒有往壞處想,猜測着,“雖然一般情況下不會借,但現在特殊情況。”
“祝華欣在戴耳機打遊戲,不是她。”
“那就是小喬——”
“陸燦然,”梁元峥打斷她,“你一定要自欺欺人嗎?”
他說得很直接,也很嚴厲,皺着眉,語氣也生硬——陸燦然愣了一下。
她不知所措地道歉:“對不起。”
“對不起。”
梁元峥同時道歉,他無奈,皺眉,深呼吸,才繼續說下去:“你不該向我道歉,我沒有别的意思,隻是……有些時候,你可能需要當心。”
陸燦然說:“我們是好朋友。”
梁元峥沒有更多話語去重新解構這一句,從早上撞見秦冰霜正常使用耳機後,他就明白陸燦然被騙了——但這個對身邊每個人都很好的小公主,如何确定身邊都是好人?
他沒有繼續勸,矛盾地希望她能看到人心險惡,又不希望她經曆背叛。
“你可以等中午再來找我辦理出院手續,”梁元峥告訴她,“不過,最好還是去問問你的朋友。”
陸燦然想說“我會問,我們彼此信任”,預感到這句話大約會令梁元峥更生氣,她聰明地選擇不講,決定等問過秦冰霜後再決定。
她認為這其中一定存在某種誤會。
一定是梁元峥誤會了什麼。
“你想說你們之間彼此信任?”梁元峥說,“或許我的身份不适合講這些,但你已經不是幼稚園小朋友了,要對人保持适當的警惕心。”
陸燦然吃驚:“你也能看到嗎?”
梁元峥問:“什麼?”
“我的頭頂,”陸燦然伸手指指頭頂,謹慎地問,“上面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梁元峥盯着她的頭頂,“東西?蘑菇孢子?”
陸燦然:“……”
“你看到你的頭頂有東西?”梁元峥慢慢嚴肅,“你确定要今天出院?”
“是的,是的,”陸燦然緊張了,又開始口吃,“不不,我的意思是,我現在看不到頭上的東西……我要今天出院。”
梁元峥繼續專業地确認:“确定?”
“确定。”
得到回答後,他轉身離去,陸燦然看着他的背影,這場不太愉快、各持己見的對話讓他的白大褂都冷淡了。
但陸燦然不後悔講那些話,她承認自己喜歡梁元峥,可她也不是見色忘義的家夥呀。
喜歡他是真的,和朋友的友誼也是真的,不能他說什麼她就信什麼呀。
堅定的友誼不需要鋪墊,陸燦然打了秦冰霜的電話,問她,藍牙耳機有沒有找到?
秦冰霜哎呦一聲,立刻道歉。
“對不起,”她說,“昨天晚上其實是我騙你的,因為想給你制造驚喜嘛,順便撮合你和梁元峥,所以我們搞了個……嗯……善意的謊言……”
陸燦然叫:“可是你善意的謊言讓梁元峥滑倒了!他摔了個屁股蹲兒!”
“對不起對不起,其實想早晨告訴你的,但不小心忘了,”秦冰霜滿懷歉意,“他屁股還好嗎?”
“我怎麼知道嗚嗚,我們這邊的暗戀對象不會給暗戀他的人看屁股嗚嗚我又不是暗戀他屁股嗚嗚嗚,”陸燦然喪喪地抱着手機,“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我現在沒有臉去見他了……啊啊啊啊我剛剛和他說了好兇好兇的話,完蛋了,完蛋了……”
秦冰霜意識到什麼:“欸?”
“沒關系,我去道歉,”陸燦然還沒整理好自己情緒,又去安慰朋友,不想讓她因此有負罪感,“藍牙耳機沒丢就好,昨天我也的确和學長聊了很久很久……”
還吃了他的蛋。
完美的溏心蛋。
秦冰霜還是不安:“要不你等等我,如果有誤會的話,我中午去向他解釋清楚。”
“沒事!”陸燦然說,“真沒事,你兼職已經很累了,不用——相信我!”
……其實陸燦然都不太能相信自己。
她悲痛地想,天啊,她剛剛在學長面前的表現是不是很兇悍?她一直以來都在塑造的女子力,是不是被發現是假象了?
學長會不會發現她内裡就是莽撞、固執的?
——明明昨晚還在暧昧地吃蛋聊天雨中散步呢……現在學長對她的印象會不會已經變成一隻兇惡固執的猛虎?
陸燦然在病房中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又順利簽收了新耳機,鼓足勇氣,才去見梁元峥。
他果然生氣了。
在一臉冷漠地寫病曆。
“對不起,”陸燦然小心地道歉,“……我朋友沒有丢耳機。”
梁元峥沒有擡頭:“你不用向我解釋,這是你的事情。”
陸燦然如釋重負。
——幸好不需要解釋,否則,她該怎麼說“朋友說謊丢耳機是為了撮合我和你”?
“頭頂還有孢子麼?”梁元峥刷刷刷寫病曆,“或者,你現在看我頭頂有孢子麼?”
他在call back早上的聊天,如果換個輕松的語氣,或許陸燦然會笑出聲,但他現在太嚴肅了,嚴肅到她不敢笑,憋着。
“沒了,我已經徹底好了,什麼都看不到,準備去辦出院了,”陸燦然說,“這次食物中毒,非常非常感謝你,學長。”
房間裡沒有其他人。
梁元峥擡頭看她一眼,低頭繼續寫:“不用謝。”
陸燦然感覺自己還需要說些什麼,但複雜的情緒和梁元峥态度的冷靜,讓她說不下去。
她頹頹地想,如果現在能有讀心術就好了。
如果她能看到梁元峥的真實想法就好了。
兩人沉默地面對面坐了一分鐘,時間久到陸燦然的屁股開始發麻。
她站起來,準備離開:“學——”
話沒說完。
陸燦然震驚地看着梁元峥頭頂的彈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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