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出了柔儀殿,轉頭就直奔坤甯宮而去。
按理說,宋朝的皇子皇女是要和生母分開單獨住一個院子的,可是鑒于皇位傳到官家這一輩,成活的皇子皇女實在太少,皇子的院子空蕩蕩。曹皇後不放心讓兒子小小年紀單獨住一個院子,這條規矩也就名存實亡了。
成王殿下的住處,目前仍在坤甯宮。
不過,扶蘇出生的時候瞥到的朱紅色的藻井都已經不見了。這還是他幾個月大的時候,一看到藻井就哭換來的成果。
官家和皇後那時候擔心得不行,整夜都睡不着,都以為他要走前面幾個夭折皇子的老路,剛出生就體弱多病。可是讓太醫院問診也瞧不出什麼毛病,一個個都說皇子健康得很。
走投無路之下,夫婦倆險些都要去求神問道了,後來還是經過扶蘇的暗示,兩人發現是坤甯宮裝潢的問題,馬不停蹄地連夜将之拆下,換成更加樸素的風格。
皇子的哭病也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
扶蘇有意蒙騙了生身父母,害他們擔驚受怕,難免有點小内疚。但藻井的消失卻着實讓他松了口氣。
古代的上色技術手段有限,朱紅藻井裡面都是實打實摻了大量朱砂的,朱砂可是含汞的劇毒物。
有一種說法是,宋朝皇帝的子嗣普遍不豐,就是因為宮殿建築摻了重金屬,小孩子接觸後自然不容易活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呢,自從藻井被拆掉以後,扶蘇覺得自己連呼吸都順暢了,尤其今天他還額外聞到一縷淡淡的果香氣。
“娘娘!”扶蘇收拾好之前散亂的心情,走到曹皇後的膝蓋跟前,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禮。
對于此世的生身母親曹皇後,扶蘇的心裡是很敬愛的。他第一世的生母是楚人,牽連進政變裡早早地去了。她走的時候扶蘇年齡還小,一點印象也沒留下。至于第二世,扶蘇有記憶起就在福利院,無人領養,成了孤兒。
所以,凡三世以來,曹皇後才是他真正意義上相處過的第一位母親。
曹皇後把扶蘇拉到身邊,伸手往他臉上和後背一探:“四月份的天,去一趟柔儀殿怎麼出汗了還。”又拿起懷中的絹帕,一點點細細地為他拭去額頭的細汗。
扶蘇眯起了眼睛,忍着癢意任絹帕在臉上蹭來蹭去:“小孩子的火力旺嘛,出一點汗很正常的。”
哪裡有小孩子說自己是小孩子的?好像在說别人的事情似的!曹皇後不覺莞爾,又讓扶蘇去裡間換一套衣服,再出來用午膳。
才過一會兒,扶蘇就出來了,目光直往用膳的小花廳裡飄,鼻子也使勁動了一動。剛才的果香,好像不是錯覺?
“聞到了?”曹皇後笑着問。
清淡的橙皮香氣萦在鼻尖若隐若現,扶蘇聽到曹皇後的打趣,臉卻一下子紅了。多大的人了呀,饞吃的還被人發現了。
但扶蘇還是乖乖地點頭,口吻裡也沾染上一絲雀躍:“聞到了!”
是他最喜歡的一道菜,蟹釀橙。
在扶蘇第二世的時候,這道菜就是國宴級别的名菜,在宋朝再度看到,他還小吃了一驚。
怎麼說呢,不愧是傳了千年的宮廷菜,蟹肉細膩鮮嫩絲毫沒有腥氣,和橙子的清香結合得十分到位。再佐以特制的料酒調味,幾種複雜的味道一起在舌尖炸開,又不彼此雜糅,扶蘇隻嘗過一口就愛上了。
就是可惜了螃蟹性偏寒,料酒也不适合小孩子沾染,官家和皇後都拘着扶蘇不讓他多吃,他一年也就一次飽口福的機會。也不知道今天怎麼會出現在坤甯宮的餐桌上。
難道說……
“是因為我馬上要去資善堂念書了,娘娘心疼我,特地用蟹釀橙犒勞我的嘴嗎?”
曹皇後說:“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扶蘇立刻露出一個甜甜的笑,玉碗裡的蟹肉也變得更香甜了一點兒。不過轉頭他就笑不出來了。一想到讀書的事情他就頭疼,這和他一開始的規劃完全背道而馳。
“怎麼,不想念書去?”
“嗯……”
“你倒好。”曹皇後好笑道:“你娘娘小時候知道能和兄長們一起讀書了,都是搶着要去的,激動得一夜沒睡着。”
回憶起閨中舊事,她露出淡淡的懷念神色。
那可不一樣啊,扶蘇苦巴巴着一張臉。且不說教的都是他會的内容,一不小心露餡兒了,被發現了可是要當神童的。尤其是資善堂的意義非凡,還連接着前朝,要是讓師父知道了,就等于整個前朝全知道了。
對了、師父!
扶蘇倏然擡頭:“娘娘,你知道教我開蒙念書我的師父是誰嗎?”
“宋祁,宋侍郎。”
“啊呀。”扶蘇一臉訝然。
他不得不感歎仁宗朝大臣的含金量了。随便出現一個都是他聽說過,甚至能背出幾句作品的人物。不過扶蘇做了決定,要連夜把宋祁的詩文和轶事從腦子裡摳掉,務必要裝成兩個陌生人初次見面,以免未來解釋不清。
還有,讀書該怎麼讀,是按部就班,還是不學無術、調皮搗蛋一點好?怎麼做能讓他離太子遠遠的,也應該好好謀劃謀劃。
心裡頭擱着事情,也絲毫不影響扶蘇幹飯的動作。轉眼之間,一隻橙子裡的蟹羹見底,但扶蘇還是珍惜地把橙皮裡剩餘一點汁水倒在粟飯上,沾一點醬汁,吸吸呼呼、狼吞虎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