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扶蘇認識的人裡面最後進的一位,非開創“二世而亡”成就的弟弟莫屬。
不,其實也不對。
胡亥其人,在扶蘇的印象裡,并不是史書裡記載的荒唐模樣。
在他的記憶裡,胡亥還是個挺聰明機靈的弟弟。因為這孩子的生母顔色甚好,又恰巧出生在了秦國滅韓的那一年,是以格外受到父皇的偏寵。但胡亥除了很會讨父皇的歡心之外,對兄弟姐妹們的态度也很友好。每次見到他,也會端端正正地行禮唱喏,喊一聲“皇兄好”。
所以,他奉旨自戕之際,甯肯相信是父皇對他失望到了極點,也根本沒想過會和慣愛撒嬌賣癡的弟弟扯上關系,甚至後者根本就是主謀之一。
至于父皇西去後政變的真相,以及秦二世屠戮弟兄、指鹿為馬等等一系列的荒唐行為,還是扶蘇認了簡體字以後,從兩千年後的書本上得知的。
扶蘇說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心情。罪魁禍首擺在眼前,他卻連憎恨的心情都像輕飄飄的紙,比不上荒唐感的洶湧綿延。畢竟,恨一抔兩千年前的塵土很奇怪。真情實感地恨一個蠢到令人發笑的人呢?又很可笑。會讓自己也變得不磊落起來。
他能做的,也隻有把書阖上不再去管。上曆史課的時候,裝作在聽他人的故事,随老師和同學們一起大聲發笑。
到現在為止,到底是弟弟被有心人刻意帶壞偏移了心性,還是他平時裝得太好以至于無人發現肚子裡的壞水,扶蘇已經分辨不出,也不想分辨了。
不幸中的萬幸是,那時候父皇業已溘然長眠,不必面對難堪的結局。要是他知道大秦的宿世基業竟毀于寵愛的幼子之手,還不氣得從地宮中跳出來?
扶蘇搖了搖頭,把前塵的片影從腦海中驅走了。
掐指一算,包括胡亥在内,曆史上有名的昏君十有八九都是登基之前看起來十分正常,登基後才開始拟人化的。他們得到皇位後才敢為所欲為,和自己的目标截然不同。
那麼,參考一下廢太子們呢?
說到曆史上有名的廢太子,李承乾、李賢、胤礽……一個個名字漸次飄過了腦海。
呃,搞、搞男風……?
不不不不不!
扶蘇抱着小腦袋劇烈地搖晃了起來。不可以!唯獨這個不可以!
除了幾個普遍個例以外,扶蘇又細數過他熟知的其他參考人選。他發現凡是廢太子,或者讓皇帝不那麼滿意的太子人選,都有一個共性特點。
——和當權者政見不合。
譬如說漢宣帝之子漢元帝,就是想放棄霸道之路,搞純粹的儒學王道德化那一套,被漢宣帝評價為“亂我家者太子也”。李治武則天的次子李賢,則是認為母親打壓政敵的手段過于殘忍,試圖用懷柔手段拉攏宗室、囤積力量。
所以,我又應該怎麼效仿呢?
扶蘇把北宋的國情在腦海裡飛快地過了一遍。無傷大雅的政見不合還不夠,必須得是動搖國本級别的。而且最好不要得罪士大夫集團,他可不想遺臭萬年,像第一世被當成反面教材唠上幾千年。
有了!
扶蘇烏湛湛的大眼睛倏然閃起光——我有辦法了!
宋朝從立國以來,版圖上就沒有幽雲十六州的影子。失去了抵禦北方侵略的屏障,堪稱是是大一統王朝的天崩開局。幾代帝王征伐未果之後,皇帝兼滿朝文武也認命了,給錢就給錢吧,主打一個“以和為貴”。
哪怕是近年的宋夏戰争,朝廷也是咬牙捏着鼻子打的,能走到議和絕不會再打下去。
那麼,隻要當個強硬的主戰派不就好了嗎?這樣的話,不僅官家心裡頭會打鼓,滿朝文武也大驚失色。說不定會甯可選擇保守的嗣子作為穩妥的選擇,也不會眼睜睜看着戰争狂人送掉他們大宋的基業。
而且cos主戰派,對扶蘇來說,還不是輕輕松松、手到擒來?當年他被派去北方邊疆監軍三十萬大軍,防止匈奴南下,可不去當花瓶的。
扶蘇活動了下小手腕,唇角揚起一抹笑容,掃蕩了他連日耷拉着眉毛的沉沉郁氣,心情也随之久違地暢快了起來。
而且,聰明人裝笨蛋容易露餡,時間一久總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可是裝成主戰派,不、不能叫裝,應該說叫成為主戰派,對于扶蘇來說簡直像呼吸一樣簡單。
身為民風彪悍、武德充沛的大秦人,誰還沒有一個開疆拓土的夢?他是主張仁善慈懷、寬濟天下,可那都是對黎庶百姓的懷柔。對于盤踞北方虎視眈眈的敵人,扶蘇絕不會有一絲多餘的憐憫。
天啊,想出這個主意的我簡直是個天才。扶蘇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烏湛湛的眼睛都笑眯出縫來了。他已經計劃起該怎樣給資善堂的先生乃至滿朝文武們一個大大的驚喜。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明日去資善堂點卯的另外兩家,也在家中關緊大門互相商量起來。他們圍繞的主題也和扶蘇思考的問題驚人地相似——該怎麼裝。
“在官家和成王殿下的面前,你萬要勤謹一些,不可像平日般怠懶性子。就算是裝,也要裝出勤謹的模樣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原來阿兄你把我從府上揪過來就是為了這事?”
宋祁俊朗的面容上挂着一絲笑意,漫不經心地說道:“不僅是勤謹,我猜,阿兄你一會兒還要囑咐我一點周密、正經一點,不該說的話千萬别說,為人師表就要有為人師表的樣子,對也不對?”
“你明知道,你還不放在心上。”宋庠氣不打一處來,用力斥他道:“你這樣子,讓我如何放心把成王殿下交給你?”
宋祁倚在椅子上,輕哼了聲:“是官家要把殿下交給我的,可不是阿兄你。”
“不行,不行。”宋庠左右踱了兩步,搖了搖頭:“你這個樣子,我還是上書一封給官家,把資善堂翊善的職位辭掉去比較好。”
“诶,那可不行!”
宋祁立刻坐直了身子:“官家交托于我的重任。阿兄,你怎可越俎代庖?”
“你也知道是重任!”宋庠狠狠戳了一把弟弟的腦袋:“平日裡你性情跳脫疏狂一點,官家聖心仁厚,從不與你計較。但那是成王殿下,陛下與中宮的嫡長子,你在殿下面前再要個宮女回來,官家不狠狠重罰你才怪!”
宋祁直呼冤枉:“那種豔詞我怎會在小孩子面前吟!阿兄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宋祁性風流、喜談笑、好宴飲,整個汴京都出了名的。某一日,他碰巧路過帝王車駕之前,隊列中就有一位宮女認出了他,既驚且喜地呼道“此乃小宋也”。
他聽到後不免遐思大發,寫了一阙《鹧鸪天》惹得整個汴京傳頌,這首詞後來還傳到仁宗的耳中,仁宗特意把認出宋祁的宮女找了出來,做了一樁成人之美的好事。宋祁風流的名聲也自此定了調。
偏偏宋祁的親生兄長,和他同朝為官的“大宋”宋庠是個清心古闆的學究性子。
兩人同年中試,同朝為官,他卻像個老父親一樣管着宋祁的放縱脾性,聽了這話,面色才稍霁:“不止是/淫/詞/豔/曲,但凡有逾越界限之嫌的話,你一句都不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