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目前官至三品禮部侍郎,與外國使節交流接待的事情屬于他的職責範圍之内。君臣原本是互相勉勵、彼此客套呢,誰想到被角落裡豎起小耳朵的扶蘇聽了個正着。
别看扶蘇既聽說過這個曆史名臣、又認得那個文學大家,仿佛對北宋一朝了如指掌似的。實際上呢,他在禁中當了三年小孩子,對朝堂都有誰當什麼官,大宋和遼夏的關系怎麼樣,那是兩眼抹黑、一概不清楚。
沒辦法呀,官家和娘娘不會跟他講,他主動去打聽呢,又解釋不清自己的信源來自何方,還會留下太上進的印象。
唯一能掌握的确切情報是,今年的年号是慶曆四年——滕子京已經谪守巴陵郡啦!也就是說,慶曆新政大約确實是已經破産了。
所以,聽完宋祁和官家的對話之後,扶蘇就好像發現了一片新大陸。宋祁既是他行過拜師禮的老師,又是朝廷上的三品實權官員,朝他打聽前朝的事情總不會出錯。
而且嘛,扶蘇摸了摸小下巴,從小宋其人的曆史風評來看,應該不會是什麼迂腐的人,不會用一句“這不是成王殿下該知道的事情”就把他給打發了。
于是,當宋祁恭送仁宗離開資善堂之後,轉頭就看見三歲的成王殿下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來扒住他袖子似的,小嘴巴還乖覺地喊道:“先生。”
宋祁一看就樂了,這姿态他再熟悉不過。兒孫輩想要問他讨要東西的時候,不就是這個撒嬌的前搖動作?他微屈了身子:“成王殿下可是有話要說?”
“有的!有的!”扶蘇小雞啄米般點頭連連:“官家和先生剛說的西夏是什麼呀?先生能不能給我講講?”
宋祁一怔,沒想到成王想問的是這個。他的兒孫問他要的最多的是銀錢和糖果。
他略一思忳,看向扶蘇身後的兩個伴讀:“你們中有人能為成王解惑?”
率先發聲的是李球:“這個我知道!我聽阿爹說過的,西夏乃是西北之地的蠻夷,對大宋懷有不軌之心。待我長大以後定要殺他們個片甲不留,以報效官家!報效大宋!”
晏幾道卻猶疑了一下:“聽說,最近西夏要派使節來大宋議和了。”
兩份截然的回答,正好可以體現出兩人家庭背景的不同。
李球說的全是政治正确的内容,看得出家中對他忠君愛國的教育必不會少,但晏幾道知道的卻是最新消息,必然是他爹晏殊告知的。
扶蘇聽完之後就别過了身子,繼續目光灼灼看向了宋祁:“宋先生,他們說的我都知道,我就想聽你說嘛。還有還有,剛才小晏他說的議和是什麼呀?大宋為什麼要和敵人議和去呀?”
宋祁:“成王殿下想知道?”
扶蘇:“嗯嗯。”
宋祁背着手,好整以暇地悠悠然道:“好說,隻要成王殿下你能把《論語》前十頁完整地背下來,我就把宋夏議和的前情後事,仔仔細細地告訴成王殿下。”
扶蘇:“???”
他不服氣地撅起嘴,指責起宋祁的獅子大開口:“今天才是我第一次上課,哪需要背十頁的内容呢?先生可不能揠苗助長!”
喲。連揠苗助長都知道。
宋祁心下暗笑,面上卻不改那副獅子大開口的嘴臉:“是也是也。按例來說,第一課隻肖介紹一番《孝經》或是《論語》就下課的。可是成王殿下不是有求于先生我嗎,自然要拿東西來換。”
“這樣吧,也不要求你即日背好,什麼時候背完我就什麼時候告訴你,如何?”
扶蘇:“……”
要是背晚了,說不定西夏使節都已經談判完拍拍屁股回家了。那他白白錯過了一個大好機會。
知道你做人疏闊不迂腐了,可也不能這麼明着敲詐三歲小孩吧?偏偏宋祁提出的砝碼是背書,鬧到禦前去了,說不定官家還會誇他會教育人呢。
而且,扶蘇總覺得,以宋祁的性情,根本不是為了處心積慮讓他多學一點,純粹是因為為難小孩子很好玩兒。
扶蘇想明白後,頓時更郁卒了。
他無可奈何,被捏住了好奇心的把柄,正要忍痛簽下割讓的條款。但當湛湛的眼風餘光掃到身後的兩個豆丁後,又改了口:“一人做事一人當,西夏的事是我問的,先生不要為難他們。”
宋祁挑眉:“那你問問他們,願不願意和殿下你一同承擔。”
晏幾道正準備借坡下驢:“剛好我對議和不感興趣,那我就不……”
李球:“殿下,您不必顧忌于我!”
他義正詞嚴拒絕了扶蘇的好意:“阿爹囑咐過我的,成王殿下要學的東西,我必須都要學會,不然怎有資格叫作伴讀!”
扶蘇:“……”
好了好了,知道你和你爹很忠心了。但是你沒發現身邊的同學正在瞪你嗎?
一切盡收眼底的宋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看夠了今天的好戲,就背着手,溜溜達達地下了班,打算回家跟哥哥分享資善堂的所見所聞,留下三個面面相觑的小豆丁。
一時間,扶蘇沒說話,晏幾道也沒說話。
李球左看看,又右看看:“宋夫子讓我們背十頁的《論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