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學美術?”
“噓——”夏盛玫連忙制止,給姜複慈使了個眼色,“小點聲,我還沒想好呢,别忘了你可還欠我一次呢。”
姜複慈知道她說的是什麼,上個周日夏盛玫以她的名義把姜複慈約了出來,其實是出來各玩各的,姜複慈和黎燦一起,夏盛玫和緒松之一起,完全是為了過何早栀那一關。
夏盛玫出乎意料地很支持姜複慈,她很樂觀地說:“對呢,你要是現在說了,萬一媽媽接受不了對你們都不好。不如等你學出成績來了再跟她坦白。”
姜複慈表面上應和,其實知道永遠都不會有那麼一天。何早栀永遠不會真正地相信,她自我開解般想道,不過沒關系,我早就習慣了。
“你為什麼要學美術?”
“因為喜歡啊!”
姜複慈有一瞬間的失語,因為這話将她原本預設的一切都推翻了。她又一次意識到對方皮下那顆堅定的心髒。也終于想起來夏盛玫将近學了十年繪畫——她是一個那麼長情的人。
“我總覺得畫畫應該是一個錦上添花的部分——那你爸媽呢?他們怎麼說?”
“我還沒和他們說呢,但我覺得他們會支持我的。現在那些學藝術的怎麼能跟我比——你别那麼看我,我說真的,我學了這麼多年畫畫,還從沒有看過比我更有天賦的學生。我的基本功就像塊闆磚那麼厚。美術界诶,本小姐駕到,統統閃開!”
夏盛玫說這話時十足底氣,眼睛裡有一種明亮的神氣。當你看着那雙眼睛,毫無原因地就會相信她說出每一個字,連玩笑都顯得擲地有聲。
姜複慈語塞:“那你學文?未來有什麼出路嗎?”
“在網上接稿?畫家?攝影師?我還沒想好呢。”
“現在社會壓力這麼大,你以後吃飯怎麼辦?”這話一說出口,她就有些後悔:語氣似乎過于咄咄逼人了。但是——她暗自皺起眉——她也從來不是一個幫親不幫理的人。
一個文化成績相當不錯可以去211的重點高中學生臨時改意要去考藝術——開什麼玩笑?
“吃飯?我肯定有飯吃啊。”夏盛玫有點被問住了,但還是說道:“而且……我就是很喜歡藝術啊。我們還這麼年輕,當然應該學自己想學的——我要是很多年都做自己不喜歡的工作,那也太恐怖了,我受不了的。“她吐了吐舌頭,然後像是第一天認識姜複慈一樣:“但是,說實話,我沒想到你會不認同我,我以為我們都是理想主義者。理想主義者不在乎就業。”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有點苦惱地說:“其實我還是想學理,雖然藝術生一般都學文,哎——我可能也會學文吧,我還挺喜歡地理的,雖然我更喜歡化學和物理,但是——我怕我跟不上,更别提還有集訓什麼的——哎,反正就很煩,不過,大概率吧,是的,我學文。”
姜複慈對“理想主義者”那段不置可否:“沒事,我覺得你這點沒必要擔憂,我可以幫忙,曆史和政治的話,我這個學的還不錯。”
“咦?你也要學文嗎?”
姜複慈一哂:“無所謂興趣的,我理科文科成績都差不多。”
夏盛玫被激起了興趣:“你無所謂?可是你不是很喜歡語文嗎?”
姜複慈一愣,下意識反駁道:“還好吧。”
夏盛玫思索了片刻,據理力争起來:“不是吧,初中中秋班會,飛花令全是你對的,而且你不是還喜歡給人寫傳嗎?你語文課沒事的時候就擱那練字。 ”
姜複慈無奈地笑了笑:”好吧,我剛剛說的不對,我不是不喜歡語文,我是不喜歡應試的語文。”
“應試的語文?”
“我心中的語文不是這樣的。就像答題模闆、作文模闆什麼的,文學是自由又開放的,從來沒有什麼标準答案。可是我沒有辦法改變,所以隻好順應時代了。”
夏盛玫打量着她,忽然大笑出聲:“我說吧姜姜,你也是個理想主義者。”
姜複慈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我以為我是現實主義者。”
畢竟剛才某人說我滿口就業,她心中不忿。
“你騙不了我,姜複慈。”夏盛玫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我可是有讀心術:靈魂相似的人會互相吸引。不信你告訴我,你就業之後打算幹什麼?”
姜複慈笑着閉上眼睛:“嗯……他們可以坐在挺豁亮地屋子裡,泡上一壺茶,守住個小火爐子,想吃點什麼,就做點什麼。”
夏盛玫沒有聽懂這句話,也沒有糾結錯誤的人稱——她就是這樣一個純粹的人——隻是笑着說真浪漫。她是擁有赤子之心的人,就像初中時她做的古詩閱讀題總是能拿滿情感分一樣,明明什麼也不懂,大概是因為某種玄之又玄的性靈,或者像孩子 一樣對世界最單純的感知。
“那緒松之呢?他學理科嗎?”
“嗯,他物理特别好。欸欸欸,别關顧着說我啊,黎燦呢?”
“也是理吧,我不清楚。”
“不清楚?”
“不太清楚。實際上,我那天答應他,我現在覺得有點沖動了……可能是因為人在生病的時候會格外孤獨。”
夏盛玫安靜了片刻,忽然就很興奮:“真好啊姜姜,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雖然不在一個學校,但是以後我們可以像初三一樣、一起進步了!”
姜複慈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是啊。”
“你還記得我們的明信片嗎?”
“我新換了一張透明的桌墊,我把它們全都放在墊子下面了。”
“哇!那很好耶,我是把它們都貼在牆上了。你知道嗎,國外有一種假期,他們會在大學和工作之間給自己放假,出去玩,我特别喜歡這個,感覺好開心。”
“我也喜歡。不過……我還是比較習慣與延遲滿足。”姜複慈小心整理措辭,還是想要勸夏盛玫理智一些。
然而夏盛玫聞言很正式地轉過身來,難得正色:“那我就不是那種會延遲滿足的人。世界上不可能每件事都能十全十美,我們每個人最青春、最寶貴的幾年就是現在。我認識了幾個學藝術的學姐,你不知道她們有多吸引我,那就是我想過的生活,我不那麼活着我會受不了、我會死的你明白嗎?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但是學畫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從小就這樣,想要什麼一定要立刻得到,晚了就是不行,因為那時我就不喜歡了。還有,你剛剛說的吃飯問題我認真思考過了,我覺得無所謂。如果讓我現在學藝術的話,我未來可能會後悔,但是如果我不學藝術的話,我肯定會後悔一輩子的。”
“嗯。沒事。”出乎夏盛玫意料的是,聽完她這番長篇大論,姜複慈隻是略沉吟了一下,随後冒出這句驢頭不對馬嘴的話來。
“嗯?”
“我剛剛也想過了,要是你學藝術的話,那我别無選擇隻能好好學習了,這樣無論你以後怎麼樣,我都可以養你。”
“哇噻,女人果然是善變的。你剛才還說要我好好學習诶。”
“你好好學習和我要養你并不沖突。我隻是在給我們的未來兜底而已。”
“……”
“怎麼了,被我的魅力折服了?不收徒。”
“不是,我在想我們以後要去什麼地方玩!”
夏盛玫歡呼一聲,挂在姜複慈脖子上,興緻勃勃地說:“你說我現在做攻略是不是太早了,其實我特别想去歐洲,去看大教堂和美術館。我還很喜歡中古歐洲的那些複古藝術品,不過一個就要很貴,網上有很多盜版的,會便宜一點,可是我都不喜歡。”
……聽起來花銷會很大,姜複慈嚴肅地思考起她現在接家教的可能性。
又不知過了多久。
“所以,如果我們選文科的話,為什麼要在這裡聽物理呢?”
“有道理,那我們現在走?”
“走呗。”
事實上,在選科方面,姜複慈遇到的最小的阻力反而是來自家庭的。何早栀對她選文科沒多大異議,或許她本來就不相信姜複慈能學好物理。如果是以前姜複慈一定要和她杠上一會,可是在摸底考的成功之後,姜複慈的自信又回來了,她開始學着不再在乎别人的想法,順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事。
在學校裡,老梁收上分科收集表之後,很快桃俪添就來找姜複慈談話了。她還是冷淡的樣子,言語裡卻有細微的失落。
“你要學純文?”
“……是的,老師。”
“為什麼不學理科呢?”
姜複慈不太好意思說是喜歡,也沒法說是好朋友會一起學文科,隻簡單地說:“因為我的文科分數更高。而且未來我大概會放重心在數學上吧,文科壓力會輕一些。”
“哎——但我看你物理還不錯,道理上來講,如果一個人擅長物理,那麼他一定擅長數學,但如果一個人擅長數學,那麼他有可能不擅長物理。理科都是相通的,每天的學習就像在練腦子,三門課一直不停地練,沒道理一門好一門不好的。”
姜複慈有點怔愣,她很認真地想了一會:“老師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我可能有自己的一部分考量在吧。”
桃俪添聳了聳肩:“好吧,當然你自己的意願最重要。”她說到這裡輕輕歎了一口氣,第一次用玩笑的口氣說道:“哎,真是虧死了,我還說這麼好一個小孩以後跟我學化學呢。怎麼會學文科去了。”
姜複慈下意識地笑了笑,有一種怔愣的可愛。惹得桃俪添補充說:“當然啦,你以後要是拿出學化學的勁頭學别的肯定也能成功,可惜以後不能教你了,我本來還準備把你拉到我班上來的。雖然我天天點你名,但是你這抗壓能力也挺了不起的,怎麼樣,跟我學化學是不是還挺有趣的?”
姜複慈慢慢笑了,露出一點懷念神色,沒有接話:“老師,其實我小學特别希望有老師能這麼認可我。”
桃俪添沒有回應這句有點喪氣的話。
“高中認可你也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