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是以一個“好侄兒”的語氣來做這些事情的,為徐衆望被抓入獄一事感到震驚、悲痛,又絕不相信撫養他長大的嬸子王霞會殺人,希望河清縣趙縣令和王東、陳山這些衙役嚴查此案,好還他的“好嬸嬸”王霞一個公道!
“行之真是個好孩子啊,徐東來和王霞那麼對他,他都不記仇!”
“是啊,聽說行之昨天還去求見了趙縣令,讓趙縣令還王霞一個公道!”
“徐東來和王霞把自己兒子當塊寶有什麼用?要是我,我一定把行之當親兒子疼,行之可比徐衆望有出息多了!”
“王霞眼瞎啊!要不是有行之這個侄子,臨老了還得被自己的兒子給坑死!”
“我要是王霞,絕對不會那麼偏心!”
李嬸子也發出了類似的感慨,葉醒枝聽到後沒有說話,心中有幾分疑惑,從她那日偷聽到的徐行之和徐衆望的争論就能看出來,徐行之是個有城府的人,把堂兄徐衆望算計得那麼慘,那對于苛待他多年的王霞,應該也沒有太深的感情。可徐行之如今又十分上心,是一點兒都不記仇嗎?
若徐行之是個看重親情的心善之人,那便不會殺人不見血地打擊、坑害徐衆望,徐行之此舉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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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嬸子沒說錯,王霞确實膽子小,她願意為了自己的兒子徐衆望而死,但讓她去大牢裡給自己兒子頂殺人的罪名,她害怕啊!
尤其徐行之從縣衙探望徐衆望回來後,王霞更害怕了,她的好侄兒說縣衙大牢裡那些到處亂竄的老鼠螞蚱是最不值得一提的,被欺負的囚犯白天得挨着恭桶吃飯、夜裡得挨着恭桶睡覺,這還不算什麼,最惡心人的是,似王霞這般養尊處優的村婦進了牢房,極有可能被某些女囚犯欺負。
提到“欺負”二字,徐行之還貼心解釋,“是像徐老七那樣。”
王霞兩眼一黑,女囚犯竟然還能像徐老七那樣對其他女囚犯下手?
那她更不能去給自個兒子頂罪了啊!
她甯願像李婆婆那樣自缢,也不願意進縣衙牢房被其他女囚犯親嘴摸身子!
得知徐衆望半夜挖坑轉移“地仙”被衙差抓走關進大牢的消息後,王霞連去河清縣探監的力氣都沒有了,再得知她的好兒子徐衆望把殺人的罪名全推到她身上,王霞更是難受得暈了過去,自己的老伴徐東來是個莊稼戶也靠不上,王霞如今倒是換了嘴臉,“行之啊,關鍵時刻還是得靠你,嬸子其實是把你當兒子疼的,不然你小的時候也不會送你去鎮上開蒙,你别和嬸子計較!你去見了趙縣令,趙縣令是怎麼說的?咱們該怎麼辦?”
徐行之桃花眸裡浮出譏诮,王霞口中的“幼時送他去鎮上開蒙”,其實是他自己謀劃而來的。
王霞越是要讨好他,徐行之心情越是不錯,“趙縣令秉公辦案,豈會看我一個小小秀才的情面?除非堂兄沒有殺人,或是有貴人可保堂兄一命。”
王霞說不上來話了,徐衆望要是沒殺人又怎麼會被關到牢房裡?
雖然徐衆望把小月掐死的事情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個兒子把鄰村一個閨女肚子弄大了,落胎藥還是她去鎮上買的,過了一兩個月王霞又聽說小月跟來村裡賣貨的一個賣貨郎跑了,她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從此王霞再也沒有聽到有關小月的消息,她向徐衆望打聽過這件事,也發現自家的一個大缸不見了,徐衆望當時一臉兇狠,發火說出來的話和王霞聽到的消息一樣,還不許王霞多問。
王霞的心就像挑水的擔子,起伏個不停,她覺得落胎沒多久的小月不可能和一個賣貨郎私奔,但王霞不敢再問了!
那就隻能找貴人救徐衆望一命了!
可王霞認識的貴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她那在長安給侯夫人當奶娘的姐姐,王雲。
徐行之薄唇輕啟,“若是雲姨能說動陸侯爺或是陸侯夫人,堂兄定然能從縣衙大牢走出來。”
聽到徐行之提到“雲姨”這兩個字,王霞下意識去看他,那件事他們一家人都瞞着徐行之,徐行知也很少提起王雲,王霞心裡咯噔了一下,但聽出來徐行之這番話是在為徐衆望考慮,王霞放心了。
對,徐行之不可能知道那件事的!
“你雲姨她……”王霞發愁地說不出來話了。
她這個姐姐是在長安給侯夫人當奶娘不假,也年年給她寄銀子,但王霞很确定自己的姐姐是不會幫忙的。
王雲年年寄回來的那些銀子,其實三分是關心,三分是打發,剩下的四分是為了堵嘴!
王霞和徐東來早就不想在這山下村裡當村夫村婦了,她也想像姐姐王雲一樣去到侯府當高門貴仆,但王雲寫信來不同意,說什麼高門貴仆其實就是個仆人,有時候還沒他們在山下村當一個莊稼漢活的心安和肆意,還說當了高門貴仆,徐衆望就不能科舉考取功名了。
王霞自然盼着自己的兒子能夠考取功名,但不能當高門貴仆,也有别的法子啊,王雲完全可以把他們一家子接到長安做個小生意,或者買幾畝地讓他們去長安種地去。至于考取功名,如果徐衆望在侯夫人面前露了臉,這不就是陸侯爺或者陸侯夫人一句話的事嗎?
可她的這個姐姐在信裡又是不同意,說是需要王霞待在山下村看管好徐行之,等她老了後,也會回山下村養老,即便把王霞、徐東來和徐衆望接到長安,他們也待不長久。王雲還說陸侯爺剛正嚴厲,常年不在長安,是不可能提拔徐衆望的,而陸侯夫人不缺人用,也不希望府裡下人們心思太多,把侯府當菜市場一樣随随便便帶人來投奔。
理由一大堆,總之,王霞能看出來,王雲不希望他們一家子去到長安,不願意幫襯他們。
連把他們接到長安這麼簡單的事都不願意,又怎麼會去求陸侯爺或者陸侯夫人救徐衆望的命呢?
徐行之露出疑惑,“雲姨怎麼了?”
“沒事。”王霞自然不會把這些事情說出來,“我和你徐叔明天去縣衙看看衆望,行之啊,那牢房裡的女囚犯真就那麼壞嗎?個個都像徐老七一樣?”
徐行之反問道:“不然她們怎會被關進去?”
王霞其實還是願意為了自個兒子頂罪的,徐行之不着痕迹又潑了盆冷水,“嬸子你撫養我多年,行之自然心疼你,牢房可不是你這樣的婦人能進去的,那時候連碗稀粥都搶不到!若要救堂兄,不是還有徐叔嗎?徐叔到底是男子,能比你在牢房裡多熬幾天,等到雲姨向陸侯爺或者陸侯夫人求了情,便可以把徐叔救出來。”
“平日你那樣心疼堂兄,有徐叔在,堂兄怎麼也不該讓你來……”
換成平時,王霞定然要指責徐行之不懂得感恩,可此時此刻,這番話說到了王霞的心窩裡,是啊,徐東來還活着呢,徐衆望怎麼不讓自己的親爹替他坐牢呢?
徐衆望能有銀子去讀書,還不是靠了她?
等王霞和徐東來去到縣衙,不過在縣衙牢房待了幾日,徐衆望一個讀書人,竟比李婆婆那個傻兒子李平安還要狼狽。
徐衆望心裡苦啊,他待的這間牢房裡,那幾個犯人故意整他這個讀書人,可他又打不過,隻能夜夜挨着恭桶睡覺,白天在恭桶邊上喝稀湯,他被熏吐了好幾回,徐衆望身上還有被王東、陳山這些衙差打出來的傷,都要流膿了,他一定得趕快從牢房裡出去才行。
“娘,你聽我說,兒子要是被關進着縣衙大牢裡出不去,咱們整個徐家都完了。兒子一定得出去,等兒子明年考上童生,再考個秀才,那就可以讓趙縣令把你放出來了。”
老母見到了牢房裡的兒子,王霞本是心疼不已,可聽了這些話,那掉下來的淚水和鼻涕突然就斷了。
她的侄兒徐行之就是個秀才,還是個十歲時就中秀才的少年天才,與河清縣的這幾任縣令都有交情,這樣都不能把徐衆望救出來,何況徐衆望現在連個童生都不是呢?
就算徐衆望明年真能考上童生和秀才,也救不了替兒子頂罪的她啊!
王霞難受地道:“衆望啊,你就是考上了秀才,也沒用啊,趙縣令又不會聽你的話!”
徐衆望急了,“娘,你不想救兒子是不是?”
“不是不是。”王霞急忙道:“但我要是替你進了這縣衙大牢,娘可就活不成了啊!還是讓你爹……”
同樣在心疼兒子的徐東來也心疼不下去了,你都知道活不成了還讓我來替兒子頂罪?
徐東來:“我要是進去了,你和衆望可咋辦?”
“該咋辦就咋辦呗,反正平時花的銀子也是我姐姐寄來的。”王霞怼了回去。
徐東來突然提高聲量,“你是嫌棄我?”
“我哪點說錯了?”王霞站直了腰,“行之說的對,你比我能熬,要進牢房也該是你進去!”
徐東來氣得不行,“你這個賤婦,我打死你!”
徐衆望氣的手指頭直發顫,這是來探監還是來吵架呢?
他都快死了,不過是讓他們兩個頂個罪而已,徐東來和王霞嫌棄的人其實是他吧?
什麼親爹親娘,說白了還是更愛他們自個。
呦,兒子是個殺人犯,老子是個吃軟飯的老黑臉,守在門口的衙差看了一場熱鬧,才呵斥讓他們三個人安靜。
看到徐衆望臉上的厭惡和怒意,王霞心裡也不太舒服,隻好安慰道:“也不是非要頂罪,行之說還有你雲姨呢!”
“對,雲姨!”徐衆望腫成了一條縫的眼突然有了光,“娘,你快給雲姨寫信,讓她救救我這個外甥。”
王霞又道:“那得能說動陸侯夫人才行,還有你雲姨也不一定願意。”
“兒子是死是活就看雲姨了,娘,一定得讓雲姨救我,不行的話,你就用那件事……”
徐衆望沒說出來的三個字是“威脅她”,王霞和徐東來也明白徐衆望的意思,掏銀子求衙役弄來了筆墨,讓徐衆望寫了一封信。
因要瞞着徐行之,王雲從長安寄來的信,還有他們一家三口給王雲寫的信,都由徐衆望包攬。
從縣衙牢房出來,王霞和徐東來就立即去寄信,沒走幾步被一個乞兒撞了滿懷。
王霞剛要罵,乞兒利落跑遠了,顧不得耽誤時間,王霞和徐東來花了大筆銀子,從懷裡掏出信,加急送往長安。
為了能随時接收到徐行之的信息,托何人寄信送往長安、需多少銀子,王雲都打點好了,王霞、徐東來和徐衆望平時隻要寫了信寄去就行,但這次太過緊急,還是得加錢!
等信的每一日都如一年,王霞、徐東來在山下村盼着王雲能說動侯夫人救徐衆望一命,牢房裡的徐衆望生不如死,也盼着自己能脫罪,不過,他們怎麼都想不到,從王霞懷中掏出的那封信,壓根沒有寄往長安,而是在徐行之的手裡。
眉眼微垂,徐行之拆開了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