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天然生長的花,如何比的上世家精雕細琢的古玩珍奇?
天氣昏沉,讓人眼睛都要灰幾度一樣,迷茫地看不真切。
合歡垂下頭。
“不過是一株野花,能有個歸宿已經是福分了。”蕭若華漫不經心道,他說的慢極了,慢的合歡以為他是專對她說,專門讓她聽得明白清楚。
手好像在抽筋,或許是捏的太緊,松開的那一霎那微微顫抖。
“若華你在說什麼啊?”衡陽不滿,“聽着怪裡怪氣。”
合歡卻驚起一身冷汗,就好像身邊一直隐藏着的怪物,某天忽然窺見他非人的一角,那森森白骨若隐若現,驚駭的同時,才恍然:明明破綻這麼多,怎麼如今這田地才發現?
她猛地擡頭看他。
蕭若華不意她敢看他,竟怔了一下,下意識移開目光:“當然是說那花。”衡陽将信将疑,被她忽悠過去。
合歡有點想笑。
她也确實笑了。
蕭若華有些驚疑地看過來。
從前她很愛笑,好時笑不好時也笑,但後來,好像已經耗費了所有的力氣,連笑也沒有心力撐着。
她從不知道,昔日那個爽朗的郎君如今也會為了她的拒婚耿耿于懷,口出諷刺。
高長青不理解,可以說因為家族利益,殷明瀾的決絕離去,是為了帝位穩固,那他蕭若華呢?
兩人多年通信,她孟合歡是怎樣的人,他真的不了解嗎?何至于此,何至于羞辱人至此?
一時腦子裡轟鳴,有一股氣憋在胸前,憋得她快要瘋了,可惜怎麼也吐不出來,她難受得急促喘氣,試圖像往常一樣把這股勁緩過來。
回過神時,那倆人已經不在,茶館裡回蕩着說書人的聲音。
合歡身子一沉,猛地坐在凳子上,凳子腿往後一移,發出巨大的轟鳴聲。門口的侍女們聽見動靜,立刻跑進來,“公主--”
“無事,”她苦笑着,摸着手裡的茶杯,匆忙而來,總不能連杯茶喝不到就走吧。
其實她病極亂投醫看中魏恒,也是因為這些天實在被逼到盡頭--燕京有一股流言,說長甯公主一直留在皇宮裡,是想待價而沽,嫁給陛下為妃,畢竟哪家不知道先皇曾經的意思,隻可惜到底沒有個正經旨意,宮裡态度暧昧,也沒個禁止的意思,更讓事情傳的沸沸揚揚。
更讓這件事火上澆油的是,民間無不歡欣鼓舞,稱她為公主天妃。
要說合歡這名聲在普通人之間那是極好,源頭便是她一對為國戰死的父母,及至後來,她施粥放米,又時常舉薦貧寒學子,這倒罷了--
“至伴皇太子入學,帝垂問:君民之道,何如?諸學皆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乃綱常之道。唯主曰:相伴相生,朝夕輝映,彼竭我赢。尖利老辣,世人傳頌批評聲不絕。”
合歡低頭,飲了這杯苦茶。
“你這說書先生,能不能說點人話,淨整這些聽不懂的。”台下有人是急性子,聽他拽着文卻也不明說,急得那是抓耳撓腮。
“客官莫急,你聽不懂,可陛下聽的懂就是了,所以當年力排衆議,下《禁世家占良田令》,不然全天下人都将成五姓奴仆。”
聲音遙遙傳來,合歡已經出了酒樓,天上不知何時下起小雨,霧蒙蒙的。侍女連忙從車裡拿傘,“公主...”小宮女擔心地看着她。
“有如此班妃再世一樣人物在天子側,我們的路可就好走多了。”茶樓裡轟然大樂。
月事來的第二天了,頭是一波一波的劇痛,小腹處又是鑽心的疼,臉上有不正常的熱意,頭暈欲嘔。
剛剛又淋了雨,額頭冰的像雪沁過一樣。
“等會小喜姐姐見了,又要說我不看好公主。”合歡靠在她肩膀上,隻覺渾身又熱又冷,她終于忍不住顫抖,聽了她這話,仍勉強睜開眼,雖然極緻的疼過後是極度的煩躁,但不忘安慰她:“無事,你回房間躲着她,把門拴上,我絆着她。”
這話一說,她先笑了。
合歡已經記不起自己多久沒在外頭逛了,好像自父皇駕崩起,就勉強做個大人模樣,那些昔日愛玩的玩意也很少再看,就連白毓都說,昔日愛舞樂愛曲子的合歡,如今也學了旁人,俗了。
“公主怎麼了?”
合歡的臉色幾近白到透明。
她昏昏沉沉的,卻覺得有些舒服,似乎好久都沒有這般安靜地靠着别人了,如果能這樣一直睡下去再也不用睜開眼睛,那該有多好啊。
侍女們貼着她的身體,灼熱的溫度幾乎隔着衣衫燙着她們。
一個略年長的将手伸到她額頭,果然滾燙,又見她唇色嫣紅,立刻急地拖着哭腔:“公主,咱們回宮吧,這可得找太醫瞧瞧。”
合歡覺得臉頰燙的驚人,整個人像是踩在雲上面一樣。
“每逢月事,我都這樣子,都習慣了。”她幾乎用着氣音,但看着侍女們擔憂的樣子--“也罷,今日是看的盡夠了,咱們回吧。”
侍女們幾乎歡天喜地,連忙将織金孔雀裘披在她身上,伶俐的丫頭已經去馬車上取來尚熱着的手爐,又喚旁邊歇腳的小太監将馬車牽來。
“怎麼辦?”
“趕緊回宮。”
“公主病的這麼重,哪裡顧得上,快去請大夫。”
“可是總要有個宅子,呆在馬車裡如何使得?”
“是啊,這裡距城中還有很遠的距離,就怕公主有個閃失--”
“欸,外面似乎是白府的馬車?”有眼尖的宮女指着外頭欣喜道,她提起裙子就往外奔:“可是白毓白公子的車架,奴婢是長甯公主的侍女...”
馬車裡,白毓剛從雅集回來,醉醺醺地躺在馬車裡,此刻正在鼾睡聽不見外邊的聲音,侍衛守在外邊見有女子奔來,連忙盡責攔住她,聽見她說了來意,想着自家公子正喝醉了,而且--
公子昨兒個本就因放浪形骸被自家老太爺訓斥一頓,今兒個醉酒也有一部分這個原因,侍衛們也不能把他如今的情形往外說;再則,他們成日家跟在公子面前,也自是見他提起這位公主,往往隻唏噓她昔日的才華,每每他們幾人小聚,也不見那位公主的影子。
所以,他們對視幾眼道:“我家公子有要事,不能相助,請公主見諒。”
侍女們出身宮廷,什麼沒見過啊,這話幾乎是指着合歡的臉說:咱們不熟,莫沾邊!
于是她憤憤然轉身,抹着淚花就回去,也不再哭求。
“昔日白公子求着咱們公主要曲譜,如今遇着難了,竟翻臉不認人,我算是看清了。”
合歡微微睜開了眼睛。
摟着她的徽映察覺到動靜,忙讓說話的小侍女閉嘴。她忽然感覺到脖頸一燙,又有些冰冰涼涼的。
心裡霎時就是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