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記不得自己是如何回了宴上,又如何回殿,忍者劇痛聽别人奉承殷明瀾和他的新皇後,隻是一醒來,頭似是要裂了一樣痛,而肚子的陣痛也叫她出了一身虛汗。
“公主,好些了嗎?”新竹端了熱水,“既然身體不舒服就該早點回來歇着,做什麼要到那裡吹冷風。”
話是責怪,可手卻輕柔地拭去汗珠。
小喜在一邊哭哭啼啼:“公主就是逞強,不想叫那些人看笑話。”
合歡卻搖頭,本來就破了太後的謀算,如果再不去,免不了要被針對。
她孟合歡,從來都是高太後心裡的一根刺,哪怕如今高家步步高升,皇後也是她外甥女,太後仍然不能釋懷。
在無意中看見她充滿惡意的眼神時,合歡就知道,自己嫁不了殷明瀾了。
她如今又有什麼辦法能留住什麼。
“可有人來過?”
宮女們的靜默已然透露了結果。
小喜觑了觑她,似乎是怕她傷心,“旁的沒有,唯有衡陽郡主約您去城門,說是魏小将軍回來了。”
合歡虛弱地從床榻上起身,穿上宮女們取來的印花絲裳,系上宮縧。“這是誰?”
“就是那個大言不慚,叫您等他的愣小子。”小喜答的清脆,這事她記得牢。
合歡淨了面,渾渾噩噩的腦袋一清,這才想起這個人。
她心裡不由叫好:如果他應了諾言,當真向天家求娶,她豈不是可以早日脫離皇宮?想到這,她急忙讓人梳好發髻,連早膳也顧不得吃就帶了一大堆人出去。
“兩月前就來了信,說要趕今日入城述職,咱們燕京人都盼着那天熱鬧。”
因有衡陽的帖子,宮門未曾阻攔,合歡到的時候衡陽在吃早食。
她昂起頭奇道:“你竟不知?”
其實她和魏恒也說不上熟不熟,當初他的家族牽涉進一樁不小的案子,男丁流放,女子為奴。
他不知受何人指點,竟私自求上她。
後來,合歡救了他的娘親和妹妹,而魏恒,獨自去了邊地。
聽了衡陽的話,方才還有些雀躍的心被她生生按下了,這麼長的時日,如果有心給她寄封信,早就收到了罷。
瑞王瞥她一眼:“趕緊吃,吃飯還不忘罵人。”衡陽哼一聲,才将手裡的包子放到嘴裡。
瑞王是先帝的堂兄,算是如今皇室裡關系最近的一支,他隻得一女就是衡陽,寵的如珠如寶。
自帝後大婚後,合歡幾乎失去所有和外界交流的渠道,她不知魏恒回朝已經是兩月前的消息,所以在衡陽飯後邀請她去圍看的時候,已然沒什麼期待,隻是拗不過她。
“若華。”衡陽喊了一聲,松開挽着她的胳膊。合歡進來包廂,徑自坐到一邊,給自己斟了一杯茶。
西市這座茶樓雖小,卻因為能遠眺城外,且是北方入城必經之地,極受閨秀們喜愛,就是,茶點十分遜色。
昨日和蕭若華大吵一架,今日他便擺起架子,拉着個臉,衡陽一疊聲問他前兒送去的文武縧怎麼不戴,他也隻冷聲說玉佩太多,還戴不到這上頭,氣的衡陽一直跺腳。
“魏家這小子倒是好運道,流放到邊地還有軍功立,”他有些郁郁,“哪比我們,整天窩到這燕京。”
合歡知道,他一直想用功夫立足軍中,但蕭家怎會放他去。
衡陽卻搖頭,“哪裡來的傻子,竟在這說笑?那沙場可是尋常人去得的?平民百姓無不以服兵役為此生之苦,偏偏這還有個不怕死的。”
她搖了搖帕子,捂着嘴兒笑。
蕭若華額角跳了跳。
合歡卻不把她二人的拌嘴放在心上,這倆人就是前世冤家對頭,天天吵得臉紅脖子粗,也隻有初識的人引為驚異之事。
果見一個白袍小将執着紅纓槍,騎着一匹神駿從城門而來,身邊并頭跟着一個女子,圍觀百姓轟然叫好。
“這就是魏恒啊,也不算出衆...合歡你向來對這些事不熱衷,今日怎地--”衡陽好奇地問。
合歡能感到蕭若華眼神刺過來,耳邊傳來若有若無的哼笑聲,似乎在說:信不過我們?你的眼光也不如何好。
也是。
不過合歡并沒有苦惱,畢竟是自己一廂情願地想借他逃離,魏恒許下那個承諾,也許隻是當時一時沖動,雙方都沒有當真。
衡陽昂起頭,雙手拽着蕭若華袖子,頭上墜的流蘇叮鈴作響:“這個魏恒,家世敗落,相貌又黑又剛硬,一看就不是體貼的郎君。”
蕭若華看向她時,倒是很溫柔。
合歡抿了一口茶水。
人和人的感情,真的是太過奇妙,有些人小時候相親相愛,好的跟一個人一樣,長大了就有了隔閡,就像曾經的感情不存在過。
如果說這段時間最讓她無法面對的,不是殷明瀾另娶她人,而是康家賜婚,蕭若華竟然摻和了一腳。
合歡的生辰在年尾,每年大雪紛飛的時候,她的生辰就要到了。
那時候她初來燕京,因為父皇憐憫她的身世,所以殷明瀾對她也很有意見,全然不似後來的親密。偌大的皇宮,她獨自呆着,真的很惶恐。
是蕭若華,在父皇都忘了的時候,他都不忘送來生辰禮。
而且,他性子最率真,不愛讀書,酷愛劍術,跟她脾性最合。
阿娘說,這世上最難得的,是一個人無私地對另一個人好,所以這麼多年她一直把這份情誼珍藏在心裡,希望年年歲歲,都為摯友,風雪無阻,四時有信。
可惜...情誼就是這麼脆弱,秋風一吹就散了。
或許這一切,是她看的不清。
有時候合歡也會好奇,上天真的對所有人公平麼?就如衡陽,世間所有女子所希冀的一切,她得到的毫不費力:嬌寵溺愛的父母,嬌憨動人的容貌,煊赫顯耀的門第家世,青梅竹馬的情郎...應有盡有,令人羨慕。
而自己,無論多麼珍惜,多麼努力,總是留不住,得不到,最終都沒有了。
衡陽察覺到兩人之間氣氛不對,那日她偶感風寒,并沒有去宮裡,發生了什麼她不清楚。隻是見兩人都不說話,她以為自己和若華間太黏糊,略略不好意思。
“合歡,我在若華房裡見着你去歲送他的蘭花,真是清麗脫俗,品相好極了。”
蕭若華放下抱在胸前的雙臂:“啧,又惦記我的東西了,誰讓你亂進我屋子的。”
衡陽一點也不怵:“是伯母讓我進的。”她昂起頭,笑容燦爛極了:“你就那麼随意地放在牆角,一點也不在意,還不如讓惜花人帶走,沒得糟踐了他。”
蕭若華不甚在意:“又不是什麼稀罕物...”
像是取來蘭花的那個山澗,帶着幽幽的涼氣,就這麼襲上合歡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