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夫人看着眼前長身玉立的孩子,心裡驕傲無比,如今也是到娶妻的年齡了,仿佛他總角之時哭鬧要糖的舊事還在眼前,她有些恍惚,嘴邊的斥責竟然說不出口。
可到底郡主在這裡,自己的孩子她也知道,從小就不乖巧,招貓逗狗的,性子也是牛心左性,隻能故作惱怒,少不得訓幾句。
“到底從小一起長大,郡主又是你自個認定的,不求你多愛護她,也該多少讓着她點,可憐見的花骨朵一般的女孩子,愣是委屈跑過來,卻連個壞話都不忍心說。”
這句話既捧高了衡陽,又敲打了蕭若華,說的極有水平,若是尋常公子哥就會知機,打個哈哈,賠個不是,也就胡亂混過去了。
偏偏今日蕭若華心裡煩躁極了,一肚子悶氣來無處去無處,正憋了邪火,此刻一并發作。
這紅衣金冠的少年橫眉:“明明是她無理取鬧,還砸碎了我房裡的花瓶,怎麼可以惡人先告狀,母親不要聽她一面之詞...她逞好一通威風才離開,我心裡還委屈呢。”
“你這孽障,”她一拍桌子,疾言厲色,“母親說什麼你就應什麼,哪個叫你犟嘴?”
蕭若華一驚,隻好不情願地跪下,“聽母親教導就是了。”
衡陽連忙求情,“夫人,不必如此,既然他認錯了,這次就當初犯,如果以後...絕對不輕饒。”
蕭夫人點點頭,拍拍衡陽的手,“多麼深明大義的孩子啊,”又瞪兒子一眼,“真是不惜福。”正當此時,一個小丫頭匆匆趕來,“夫人,趙小姐孫小姐她們到了,正急着找郡主呢。”
衡陽本來就得意又羞澀,此刻正因為蕭若華低頭,生了一顆誇耀之心,一聽手帕交們趕來,連忙向夫人請辭,急匆匆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蕭若華幽怨地看着母親,“衡陽跋扈不講理,母親也幫她欺負我。”
蕭夫人見他像幼年一樣氣鼓鼓地告狀,不覺莞爾,“你啊,都這麼大了,還像個孩子,竟然跟個小姑娘吵架,羞也不羞。”
“是她沒事找事,就因為一個小小的墜子--”
話沒說完就被蕭夫人打斷,“既然這個墜子生事,就拿過來給阿娘,讓我燒了它可好?”她一雙美目眯起,意味深長的看着兒子,見他一瞬間憤怒警惕的樣子,心裡歎息一聲...
“這怎麼行?”蕭若華下意識用手護住墜子,找話描補,“怎麼能拿無辜的東西撒氣。”
蕭夫人搖搖頭,令仆婢整理妝發,“若華,一個女子孤身嫁到另一戶人家去,是忐忑無奈的,也是勇敢的,阿娘希望,就算你并不在意衡陽,從今往後,也要尊重她,護着她。”
蕭若華有些茫然,“衡陽?阿娘在說什麼啊,”他幾乎有些嗔怪,“我自然是愛慕着她啊,”他眨眨眼,“整個上京都知道,我對她多麼的好。”
“那個還水樓,我可是親自監督匠人,從選材取址親力親為,要修個五六年,太子殿下都咋舌;更别提平日節禮生辰禮,更是大費周章...”
蕭夫人卻搖頭,幾近憐憫地看着他,“我兒出身簪纓世家,銀錢工匠仆從唾手可得,這些禮物中可用了二三心力?”
“可如若連銀錢也不花費,豈非更顯得不放在心上?”他為自己斟茶,“就像前幾年合歡送我的禮物,”他如今說起來也很有怨言,“那些随處可見的東西都被拿來,惹得多少人笑話,況且,她也不見得花費多少心思。”
這話說的酸裡酸氣,蕭若華不知道,自己這一副别扭的模樣被母親看了個正着。
“好在那日我機靈,央她為我整理劍譜,這個禮物又用心又風雅,還合我心意。”蕭若華仰起頭,向母親吹噓自己。
“癡兒啊。”蕭夫人道,也不看聽此話怔愣的傻兒子一眼。
“母親此話怎講?”
他的模樣一如既往,還是那個纏着母親詢問太陽可否用手攫取的小兒,蕭夫人隻得道,“阿娘隻問你一句:公主修的劍譜,和旁人修補的,可有不同?”
“公主自然...”蕭若華下意識反駁,但這話音漸漸入耳不聞。平心而論,合歡公主雖然是公認的才華橫溢,美貌無雙,但這天下之大難道就她一人能修的了劍譜?
蕭若華心裡仿佛閃過什麼,但卻亂糟糟的沒個頭緒,“合歡她自然不同,她是我友人,相識多年,相交莫逆,她的禮物定比旁人金貴。”
“哦?”蕭夫人好整以暇,還有心思重新給嘴唇上色,“那她送你的野花和劍譜有什麼不同,不都是親手所做?”
“這如何相同?”蕭若華下意識惱怒,野花随處可見,漫天遍野,随手一摘便是一捧,肉眼可見的敷衍,而劍譜,确是他心之所愛,可時時觀摩,古籍難修,少不得花費更多的心思,說明公主将他們的友情看的更重。
沒錯,就是這般。
“哈哈哈!”沒想到聽了這些話,蕭夫人竟然笑出聲來,“應當如此罷。”
大概為人父母的就是這麼矛盾,既希望孩兒不被世事浮雲遮目,可以留住心中所愛,永遠不失去她;又怕他明了一切後痛苦煎熬,又因困于塵世無能為力,心意消沉後傷到自己。
蕭若華不知道阿娘為什麼歎氣,他看了看時辰,是時候該出去了,于是上前扶着蕭夫人,看着他一無所覺的樣子,蕭夫人念了聲佛,隻盼他永遠不會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