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女官們眼熱幾個镯子簪子,而是宮中自有規矩法度,什麼級别能帶什麼,宮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們自然是有,但都不許戴。
尚宮歇下眸裡的掙紮之色,往後看了一眼鳳儀宮,沉聲道:“走吧。”
“這麼說,皇後裁撤了賞賜?”太後躺在床上,捏腰的錘腿的小宮女垂着腦袋。
面前一個石青色衫子的老嬷嬷,弓着腰背。
“如今節禮已經發下去了,内外都傳遍。”她恭順道。
太後慢悠悠睜開眼:“到底是年青,手段也青澀。”
那嬷嬷陪笑道:“長川姑娘可是娘娘看着長大的,她有什麼錯漏,不都有娘娘描補呢?”
太後不置可否。
嬷嬷又道:“姑娘心裡有氣,又憋了兩年,今日卻發作出來,已經是沉得住氣了。”
太後卻冷笑一聲。
嬷嬷一驚,拿不準她的态度。
按理說,太後不滿長甯公主久矣,而長川姑娘嫁進來後,又飽受其陰影折磨,這好不容易,陛下親自将她嫁出宮,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怎麼...
她不敢深思下去。
太後心裡倒是歎息,外甥女兒長川性情手段都好,就是少了一份眼界。
在賞賜上表明态度,皇家常有的手段了,但用來針對一個出嫁的公主?
怕是腦部有疾。
旁人固然會覺得公主失去護佑,難道不會覺得皇家心眼小,仗勢欺人嗎?況且,那公主可是嫁到攝政王府,比起給公主臉色看,衆臣更願意認為是皇室向王府宣戰吧。
太後這樣一想,頭兀地疼起來。
怎麼補救?現在也來不及了。
外頭忽然有人通傳:“陛下駕到。”
殷明瀾急匆匆進來。
他身上穿着一件常服,略略淩亂,應是來的匆忙匆匆套上的。
打簾子的宮女還沒掀開簾子,他就劈頭蓋臉地進來:“蠢貨,絕世蠢貨。”
殷明瀾簡直要氣的背過身去。
原本以為這個皇後是個貞靜的性子,沒想到,仗着後宮那一點點權力,就跑出去顯眼了。
他坐在炕上,眼裡餘怒未消。
太後隻能讓人扶着她坐起身來。
“皇帝,如今事情已經發了,再責備氣憤也無濟于事,不如想想如何應對。”
嬷嬷适時送去一盞茶。
殷明瀾劈頭擲在地下。
“去,把皇後叫來,闖下如此禍事,她還高床軟卧?簡直恬不知恥!”
嬷嬷内侍們吓白了臉,看了看太後,沒有阻攔的意思,忙起身往鳳儀宮跑去。
太後也沒想到皇帝這麼快就來,這件事是小,但在如今的局勢下,就像是熱油裡濺進去的冷水,說不出什麼時候就會炸開。
“北邊的人蠢蠢欲動,明年開春免不了又是一場戰争,正是攝政王部下效力的時候,加恩都來不及,她倒好,搞什麼敲打。”
殷明瀾重重錘了下桌子。
若是往日,他一定不會再母後宮裡如此放肆失态,但今日——天知道他聽到這個消息時,還以為有人暗中中傷皇後。
沒想到啊……
皇後還真是讓人大吃一驚。
太後聽了,一個氣急,忍不住犯了咳疾。
“陛下--”
說皇後皇後到。
她穿着單薄的衣裳,脫簪待罪,比起往日的端莊賢淑,更有一股柔弱婉約的美感。
“都是妾的過失,妾想着公主不缺這一點點賞賜,又是皇室之人,前朝國庫空虛,軍費吃緊,妾隻是想節約一些用度。”
她淚眼婆娑,祈求地仰起纖長的脖頸。
殷明瀾看着她,卻忽然想起另一雙眼睛。
哪怕跪着,也絕不會像皇後一樣,搖尾乞憐。
哪怕他說盡羞辱的話,用盡所有手段,她也不會低頭。
他忽然沒了火氣。
這在旁人眼裡,就是皇上憐惜皇後,願意寬恕她。
高長川一個趔趄坐在地上,她看向上首坐着的君王,他原諒自己了麼?
擡頭卻隻看見一雙幽深的眼,她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嬷嬷來傳的時候,她正要入睡,聽了來龍去脈後,當機立斷,決定用這一招示弱--
今天決定時,确實未想到前朝,隻以為是很小的一件事,出一口氣罷了,是她思慮不周。
姑母和皇上都沒有說話,她的心底還是有些慌張。
可惜如今天已黑,大哥也不好入内宮,不然也可以想個對策,匆忙之中她也隻想出這個法子應對了。
她覺得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這個表弟。
年少時他性子高傲,從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唯一一個入他眼的,唯有長甯公主孟合歡。後來,他娶了她,雖然皇上待她好,但還是比不上孟合歡。
這個名字在她嘴裡轉一圈,硬生生帶出來一層鏽色血腥。
——都出宮了,還要和她作對。
殷明瀾失去和皇後說話的欲望,明明是這麼柔順的一個人,偏偏敢做出這麼大的事。
又偏偏選擇了這麼蠢的方法,不想着挽救,而是示弱保全自己,殷明瀾有種莫名的不爽。
--好似是他對無辜的皇後做了何事,她已低頭認錯,再不容情,就是嚴苛。
這麼一副楚楚動人之态,讓人心軟,卻也不耐煩。
也是,不是所有人都像孟合歡一樣。
他忽然一愣。
今日,似乎是她三朝回門吧?
他忙了一天,早就将其抛諸腦後了。
所以,她沒回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