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北地軍報:今冬大雪,雪壓草場,來年是個瘦春。這幾日北邊的蠢蠢欲動,怕是預備越過邊境。”太監悄沒聲看坐在案幾前的皇帝一眼,“附越信将軍的折子。”
殷明瀾取過來上書寥寥幾句,撇去那幾項官文常有的頌聖,隻剩寥寥幾句,都是請攝政王立刻料理支應。
他徑直将折子擲在地上。
“什麼事都要請攝政王拔冗,要朕這個皇帝作甚,統統與了那奸臣賊子就是。”
伺候的太監宮女慌忙跪了一地。
“去,将這折子給相爺尚書們送去。”
他按緊眉心。
快要新年,就要封筆,偏偏鬧将出了此事,前幾天兩淮鹽民鬧事,諸公晝夜操持,才将此事壓下去。
如今又一腦門官司。
他喝了一口茶水,看一眼外頭的太陽,不經意問:“現在何時?”
大太監瞧一眼滴漏:“陛下,午時了。”
殷明瀾煩悶極了。
這個孟合歡,已經午時卻還沒到。
真當旁人都有時間等他不成。
殷明瀾不耐道:“待會我要議事,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許來擾。”
鄧太監應了一聲,揮手讓其他人下去。
高長青正在殿外當值。
鄧太監出去傳口谕,正好看見一宮人拿着東西,匆匆跑過來。
“站住,何人?”
侍衛将人攔下。
那是個十四五歲的小黃門,沒經過事,頓時吓得哆嗦,雙手捧上一本折子:“是攝政王府送來的,說是公主--”
還沒說完,就被高長青打斷。
小黃門戰戰兢兢地捧上。
雖說公主予皇帝的私信,并不該給這些外臣,但高侍衛,那可是陛下的小舅子,自然比公主貴重。
在場也無一人有異議。
高長青看着手裡的折子,字迹并不是長甯公主的。連信都是旁人代寫,看了隻會浪費陛下的時間。
手指用力,将紙攥出折痕。
他并不打算将折子立刻給陛下,如今事多,陛下案牍勞形,何必再用這些無足輕重的事情讓他煩心了。
他有些輕慢地想:無論這折子裡說些什麼,是苦極痛極,也是公主自個選的,怨不得旁人。
又往宮門口看一眼,就将東西揣到心口。
小黃門眼巴巴地看着,卻見他立在門口再無動作,又見過來的時間長了,恐總管責罵,隻得怏怏去了。
他掂了掂袖子裡王府塞來的銀子,想了想,看來這嫁去王府的公主在陛下身邊,那是一點體面都沒有啊,他說呢,王府來遞話,上頭爺爺們躲得那叫一個快,和以往那是大不相同,虧他還以為得了個巧宗。
小黃門有些悻悻。
罷了,好歹落了幾塊銀子。
鳳儀宮内,暖如春時。
皇後抱着一隻貓,歪在炕上看書。
宮女們輕手輕腳拾掇屋子,又燃了新的沉水香,淡淡煙氣氤氲。
不一會,又撤了那台檀木竹影屏風,換了四折扇樣的,上無一物,隻待主人圖畫,便得九九消寒。
又有各尚宮女官回話,皇後三言兩語打發,有條不紊調撥宮務。
“娘娘,如今快要年節,給各府的節禮已備好。”
如意到屏風後接了來。
皇後放下書,淡淡掃了幾眼,貓兒睡得不踏實,跳将下去。
她細長的眼睛一挑,本身溫婉的氣質裡無端添了幾分淩厲。
“年禮都是按例罷了,不功不過。”
外頭尚宮稱是。
“唯獨這攝政王府,”她似笑非笑,鳳眸含威:“怎地,有兩份賞賜?”
衆人心裡一凜。
皇後掌宮務不過兩年,誰不明白,這就是個厲害的主兒。以往各宮的油水,各司的貓膩,她都想出法子治死,大宮女大太監們私底下吃酒賭錢,小宮女小太監躲懶應付,她一概不容情,将衆人皮子勒的緊,這次又被她捏住,定要呈好大一通威風。
尚宮陪笑:“這也是經年的舊例了。昔日先皇便令自宮裡一份賞,私下再出一份賞予公主,及陛下即位,也是沿用舊例。”
各女官眼觀鼻鼻觀心,聽尚宮奏對。
皇後合上茶碗,用帕子沾沾嘴角道:“這是先皇慈愛,陛下友愛,但我等仰沐皇恩,恬居高位,手握宮權,不得不遵規行事,一應大小,都要公正無私,給天下人做個樣子……如今公主下降,與王府一體,如何能分開賞賜。?”
尚宮女官們面面相觑。
一時靜的隻剩香爐的煙在緩緩上行。
皇後掌事宮女撇嘴,見她們還有顧慮,便提點道:“便是咱們老百姓家裡,也沒有出嫁女兒回娘家拿兩份東西的道理。”
女官們面露難色。
理是這個理兒,然而曆代帝王誰會用百姓之禮,不說遠的,就說開國皇帝,逢年過節,那也是獨獨給公主賞賜的。
她們知道,皇後就是故意要給公主難堪。
透過屏風,隻能看到一窈窕人影卧在炕上,倚着寒梅傲雪靠枕,膝上蓋着竹葉青青小被,紗窗上隐約可見陶公贊過的菊花,那炕桌上,可巧放了幾支花房新送來的蘭花。
此情此景,如何能想到那人是在尋人麻煩。
尚宮隻得低頭稱是。
她們有幾條命跟皇後争鋒?
隻是可憐了公主。
京中人人都生了一副勢利眼,别家節禮都一樣,唯獨公主的被裁剪,他們還不得到處說閑話?
輕一些,不過日日受閑話,重一些,夫家看公主失了宮中歡心,磋磨她怎麼辦?
尚宮心裡歎了一聲。
其餘的事都被皇後放過,事畢,衆人退将出來。
小宮女将她們送出來,大宮女們沒露面。
那小宮女梳的常髻,卻帶着品相極好的金簪子,耳墜子,更有金戒指,腕上戴的镯子。
分明是宮中少使的份例。雖然少使位份實在低,但也是陛下後宮,和她們這些女官宮婢不同,如今一個小小婢子就敢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