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實,連人家出門都不知道,算什麼好友。
“我出遠門前,都會和熟人說一聲去向。”有位大嬸提着一籃子菜興沖沖道。
白毓顧不得人嘲諷,下意識道:“七日前就走了?那她竟沒有回門?沒去宮裡?”
那門子猶氣惱:“反正宮裡也沒個好聲氣,處處給人臉色瞧,去做什麼?”
這無疑是在說這幾日正火熱的節禮之事,市井也傳的轟動,此時一聽當事人都兀自應了,當下更加興奮,議論之聲愈來愈大。
白毓狼狽地躲回馬車。
衆人見馬車走了,仍意猶未盡,紛紛往茶館坊市戲院裡鑽,就為了說這新鮮的。
他便趕着去皇宮見人。
此時距他離開皇宮不過一炷香的時辰。
殷明瀾在他進殿時,下意識地往後看,沒見到那個人時,他心裡猝然失落。
“如何--”
卻聽白毓有些驚慌道:“我去王府相約,誰知不得一面。”
蕭若華冷道:”她不肯相見?“
言旐冷笑,壓着他的話頭道:“人家如今是世子妃,規矩大,怎會輕易相見。”
白毓搖頭道:“不是,他家門子說,合歡去廣仁寺拜祭,已去了七天。”
他卻下意識看了殷明瀾一眼。
殷明瀾這才恍然,怪不得那日沒回宮,原來是去做法事了。
他心裡一緩。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這倒不知。”
殷明瀾長籲一口氣。
“如此看來,”頭瞥向高長青道:“皇後要受委屈了。”
高長青一愣,下意識擡頭,對上皇帝幽深的眼神,他想到了小妹,父親,還有自己的志向,到底什麼也沒說。
隻是拳頭緊了緊。
不過是忍一忍罷了,他對自己說,高家還在,自己這個哥哥還在,妹妹就算沒了名位,又能受什麼委屈呢?
滿殿無人說話。
第二日,皇帝頒下聖旨,公開申饬皇後,又有太後懿旨,叱責皇後處事不慎,思慮不周。
皇後廢黜,貶為高妃。
高相一脈無人說話,隻稱聖上仁德。
宮中又出重賞與攝政王世子妃,浩浩蕩蕩,很有排場,新年前也讓衆人瞧了好一通熱鬧。
隻是哪怕再不喜公主的人見了,都不住唏噓:一對兒好好的情人,就這麼勞燕分飛,一個要納新妃,一個要嫁新郎。
自高家皇後廢位後,上書另立新後的折子應接不暇,對于這個問題,高相也不再沉默,不好在這件事上面做文章,隻能挑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拿到朝堂上吵。
殷明瀾心煩不已。
後宮中,高妃被廢位後心懷不滿,他去探視時都淚流滿面,而太後頭風發作,不耐見人。
“唉。”
太監見狀,試探着問:“陛下可要進去?”
殷明瀾腳步一頓:他竟是到了瓊華殿?
心裡有些猶豫,這裡他已經很久沒來過了,可手卻先一步推開大門。
“陛下小心。”太監連忙跟上。
樹已枯,草盛花木稀,沒人搭理,路上落葉遍地,冷風肅殺,除了到處張貼的喜字還依舊鮮豔,其餘的,竟像多年未住人。
殷明瀾覺得那喜字太亮了,竟刺的人眼睛疼。
老太監看出來了,連忙扯着小太監去撕,自己小心道:“殿裡的人一部分出去了,剩下的人散去各宮,沒人照看。”
殷明瀾推開殿門,隻見裡頭空無一物,隻有床架子,凳子之物,一應擺設挂件物事靠墊茶具帳子俱無,活脫脫是個雪洞。
他仿佛如今才大悟,嫁人的嫁字該如何寫。
有些驚慌,又像在問自己:“怎麼都沒了?”
他像是大夢初醒一樣,将整間房都逛遍了,愣是沒找見一個東西,有知機的小太監早就出去尋了,這時回來偷偷給大太監說:“爺爺,隻後頭廂房有幾擡箱子。”
那太監見殷明瀾的樣子,早就吓飛了魂魄,此時像是救命稻草一樣,連忙命人去取。
殷明瀾前後地走,時而摸摸床架,時而往羅漢床上去。
“父皇還在時,我們有時就這麼待一宿。”他好似忽然褪去帝王的殼子,像一個唠叨的郎君,在旁人面前喋喋不休,嘴裡全是一個姑娘。
何楓沒想到皇帝突然變成這樣,不由心裡暗暗叫苦,卻又不敢說些什麼。
太監們搬進來幾個箱子。
殷明瀾道:“是合歡留下的?”
還未等人回,他又道:“我看看她藏了什麼。”
他也不顧上頭的灰,徑自打開。
臉色卻倏地沉下。
他取出一個陶瓷小人,那小人身上,很醜,就像合歡那手繡功,讓人不忍直視。
“這是我送她的第一個東西。古書上說,陶乃女娲造人之靈土,做成一對娃娃,能保有情人千年不離。”
他輕輕撫摸着裡頭的東西,大多陳舊不堪,有的上頭妥帖地貼着年月,像什麼吾友若華于乾甯二十一年贈...吾友衡陽于乾甯二十三年贈...
“她怎麼都未帶走?”他說的聲音輕極了。殷明瀾滿臉不可思議,“她怎麼這麼狠心?”
就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
他有些迷茫:這些東西,怎能丢下呢?
就仿佛連他,也被丢在這宮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