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日,合歡的馬車才堪堪到王府。婆子們喜滋滋迎出來,人人都換了簇新的衣裳,頭上簪花,喜氣洋洋。
府裡打掃一新,石獅子被擦的噌亮。
一進府,到處是穿紅帶綠的丫頭婆子,跟着管事到各處擺弄東西。舊日習俗,除夕起就不許動針線洗衣,也不許再各處打掃,這些年前就弄好了。
合歡下馬車,瓊甯免了衆人請安,對鄭林兒吩咐:“你帶着他們規整規整,把帶回來的東西拾掇好。”又側臉輕聲對身邊人道:“你我便去拜見父王。”
合歡自是跟從。
王爺的院子靠近西邊,哪裡有一片大的演武場,又靠近大門,進出方便。
是以合歡跨過院門,路過幾叢蘿蔓垂墜的長亭,因是冬日,隻剩遒幹,不過,春夏時一定很美。
王爺的院子叫逐鹿園。
甫一進去,就見王爺拿着一柄劍在賞玩。那劍寒氣森森,正是一柄好劍。
合歡心神一動,脫口而出:“這莫不是傳說中秦王負過的寶劍?”恍惚中有人也曾跟她說過,但想不起了。
她丢掉那一點熟悉感,和瓊甯一起道:“請父王安。”王爺笑着讓兩人起來,他摸着長劍:“好眼力,這正是秦王橫掃六合,禦宇多年所佩之劍。”
他将劍抛給身後侍從,看向世子,關切道:“甯兒身體如何,聽說在山上染了風寒?”
瓊甯笑道:“已然痊愈,全賴父王挂心。”
攝政王道:“今夜除夕,咱家要入宮參加夜宴,我兒若身體不适,便是告病又如何?什麼事也沒有身子要緊。”
合歡看的稀奇,每次王爺和瓊甯間相處,她就忍不住偷偷觀察,潛意識覺得,這樣和諧的父子關系,普天下沒有幾個了吧。
其實她也不想去那夜宴,冷飕飕的,還要一番虛情假意的表演,怪沒意思,但瓊甯卻道:“無礙。”
回來的路上,兩人就因為這個起了小小的争執,合歡想不通,這宮宴有什麼吸引他的,非要去不可。
王爺倒沒再勸,合歡腹诽,恐怕是知道他這脾氣,勸了也沒用。
“如今不同了,我兒放心去,諒那些陰溝小人不敢再作祟。”他的話裡似乎含了什麼,合歡此刻不懂。
回到自己院子,金雀兒等人已經将東西歸置好,屋裡也擺上剛摘得臘梅花香氣萦繞,竟不用再熏香。這冷香一撲整間屋子香的醉人。
“這臘梅雖香,但廣仁寺那片紅梅最好看。”
金雀兒在後頭殺雞抹脖子一樣,她隻當看不見。
原來金雀兒在諸人中年歲最大,慣愛操心,她倒是沒有私心,私下裡勸公主多顧及世子的眼疾,她常道:“男人心小,一個不經意得得罪就能記很久,逮着機會便要發作。殿下,夫妻之道,就是要相互體諒。奴婢以前在宮外,後面在宮裡,見慣男子因自己的隐疾而暗暗記恨的模樣。”
合歡卻隻道:“世子就不會這般。”
金雀兒急地什麼似的。
離開廣仁寺前,合歡到底将自己的賭約兌現了,雪已化了一些,廟裡的莊戶人趕着下山,看自家東西還能挖出來否,這次雪崩,大多數人隻留了命,大半生家當全埋進雪裡,不過,這也是萬幸了,也不知那些沒能逃出來的,還有沒有命在。
侍衛們也被瓊甯派去幫忙,剩下的則來合歡的小宴賞梅。
寺裡東西少,她廢了好長時間才做出好克化的點心,味道也别有風味,大冬天的,又是山上,雖然是避風處,也不好上平時的菜,她隻能令人在亭子裡圍上氈布,裡頭熱乎乎的,大家吃鍋子,渾身熱了,再到外頭賞花。合歡又取出琵琶,令金珠兒彈她家鄉的小調--那琵琶可是寺裡的東西,祭佛奏樂用的。
合歡自個任意舞蹈。
聽說昔年開國皇帝就最愛在飲宴時親自奏琵琶跳舞,和群臣共樂。如今雖然沒有清談會上文人玩的東西取樂,有樂舞相襯,倒也算是自得其樂。
合歡也愛舞蹈,她也不能因為瓊甯看不見,就躲着他。
更何況,他這人從不介意,雖然瓊甯從未說過,但合歡就是知道,躲着避着才讓他更傷心。
金雀兒興沖沖收拾去宮裡的東西,合歡意興闌珊,逗廊下挂的鹦鹉說話。
“公主可有想法?”金珠兒說了一大堆,見合歡不在意,便問了一句。
她随意道:“厚實就好,其餘你們看着。”
侍女們嘻嘻笑着,卻道:“公主不管,都交給我們,若是出了差錯,那可怪不了我們。”
合歡卻歪頭一笑:“我美而自知,任憑你們這些毛手丫頭拾掇,那也是豔冠群芳。
此刻瓊甯正在對面炕上聽鳥叫,聽她這一句,也是笑:“你可是我見過臉皮最厚的。”他邊說邊搖頭,卻将點心往合歡那邊推了推。
果然,合歡這便取了些沫子喂雀兒。
合歡羞他:“也不知哪個臉皮厚,說好願賭服輸,也不知某人還記得否?”
瓊甯卻回:“這你可冤了他,那人可是連在哪種都想好了,就等來年春天,地上土解凍了,這才好種。”
合歡聽了,忙過去将他的手用小指勾住:“一言為定。”
金雀兒捧着衣裳過來:“聽說宮裡的皇後被廢,降為淑妃,這可真是一件好事,誰叫她心眼壞,天天盯着公主的麻煩。”
“今夜宴上,肯定少不了看她笑話的人。”
合歡眼睛一亮,連忙拉着她細細問來。
傍晚時分,合歡和瓊甯上了馬車。
一時間,街上全是馬車的聲音,借着侍從們提着的燈籠,合歡從車簾縫隙往外瞧,隻見家家戶戶緊閉着門,時不時有煙花爆竹亮在當空,和着孩童清脆的笑聲。
王府離皇宮并不遠,但周遭都是要去宮宴的官員們,将這不窄的路堵得個水洩不通,走走停停,合歡都有些困了。
她湊近瓊甯道:“要我說,父王這一招可真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