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味兒極淡，莺色細帶混進墜泥枯枝，尋常人斷是覺察不及此物。

偏生華款冬對那布料熟悉至極，餘光甫一掃過，心下便霎時明晰。

趕路匆忙，發尾絲帶不慎脫落，又經風吹，跌進泥濘，情有可原。

血迹卻直指向那最壞的結果——有人受傷。

腦海中總不自覺浮現廣玳無力垂手模樣，規整疊好那染了髒污的發帶，小心塞進懷中，确保不會掉落後，華款冬飛也似地上馬，又踏上尋路。

另一邊，青絲掩來明眸，廣玳略一擺頭避開，騰出手後以指虛虛梳過，暢通無阻。

這才驚覺發梢之上，束帶散落無影。

分明不抱刻舟求劍的希望，廣玳卻下意識往後回頭望去，除了被他們一行人馬蹄聲震得不再閑适的雲雀四下紛飛外，無甚異常。

恍惚間日暮，闆琢書坊大院全貌這才盡數顯現眼前。

到底是個小管事，一趟有驚無險歸來，再見到其他小隊之人，丁秧不自覺昂起頭，難得挺直了脊背，沒再自個特地去拜見書坊話事人，而是随意點了身旁一個小夥計，讓他去通報。

微生廣玳面上依舊端着那派和藹笑臉，來路一陣風塵仆仆，落于她身，倒歪打正着斂去廣玳幾分天生疏離意，平添少許人間氣。

“碩果掌櫃的，稍等片刻，在下已派人前去向鏡當家通報，估摸着待會兒當家的就能來。”

闆琢話事人，據丁秧所言，單名一個鏡字，至于姓氏，因他初來時，大家夥便都隻管稱呼他為鏡當家，又給錢爽快，為人爽朗開明，丁秧遂也失了探究心思，到如今，竟是也不清楚其何許人也。

先前廣玳拟定碩果供貨書坊之時，闆琢出面對接還不是此人。

後起之秀麼，抑或從始至終便是他，早先之人同丁秧一樣，是個臨時被拉出來的，廣玳兀自在心間細細揣摩，表現得坦然自若，一雙清透眸子暗中打量着正廳裝潢。

初次來此地時，她隻顧參觀後院，得下其與常見坊刻院落追求通風透光一緻結論後，趕時間去下家，便沒接受當時會見她那人邀約，來正廳喝杯茶。

待這回進來後，廣玳才發現此處整體色調灰暗，擡眼望高處，不少镂空雕花展櫃空空如也，邊邊角角布滿灰塵，好在，蜘蛛網還未結出，雖算不上究極邋遢，卻也透露一股年久無人灑掃之态。

闆琢印書技法聞名黎安，年年歲歲運往九州各地之籍冊，不說能将全書坊上下養得衣食無憂，單做到讓主體話事人賺得盆滿缽滿應是不難才對。

何故連個會客廳屋都弄得這般潦草。

思及此，廣玳又将視線投向一旁沏茶動作笨拙的丁秧，尚且是個小管事，卻渾身上下萦繞不散着一股子疲于奔命的勞累氣質。

闆琢進賬，究竟花哪了？

遑論還有弄來暨國邊防輿圖的“壯舉”，莫說那鏡當家的究極精忠報國，傾盡身家購入此圖，不僅不去聖上跟前為自己謀個一官半職，反倒無償将之獻與微生氏。

投誠？那為何不直接送去丞相府，而選擇往她的碩果運。

那空白信箋之上，亦存着股詭異香氣，回頭拿去讓華款冬瞧瞧，看能否探出其中玄機。

眼下，還是這位鏡當家比較急着會一會。

卻不料，丁秧遞來的茶都涼了，傳信兒夥計還未回來，更别提那位神秘話事人。

“丁兄，既然當家的正忙，莫不如帶在下去後院看看，許是轉悠幾趟便能将人等來罷。”

語畢，廣玳直接邁開了步子，丁秧本還在憂心讓人枯等這般久該如何是好，見廣玳動作後，屁颠屁颠就跟在後面一道兒去了。

闆琢選址于城郊，地勢稍高卻又不至于陰冷，既分外通風，采光亦很是不錯。

随着生意逐步擴大，闆琢亦在各地建起了分坊。讓丁秧帶路，也是以為此人乃其擴建後才加入，卻不想來時路坎坷變換，目的地卻仍舊是從前那處。

上次來，已是數載前，如今重遊故地，未曾想竟是毫無改變，院内陳設，勞作工人之服飾，就連牆邊那幾棵桑樹底下掉落的果子個數，粗略數去，竟也誇張地一如初見。

要知道，不談白屈街整體，僅論她的碩果書屋，近些年來也是做了不少改善舉措，脫胎換骨稱不上，但也隻有門前的牌匾還如初了。

難道真正成功做大做強産業的秘訣，是死守初心？微生廣玳默然思忖，信步來到長勢最好那棵桑樹下，她往高處瞧去，幾根枝幹倚靠上了院牆，鳥雀欣喜歇腳處還有這般可口桑葚采撷，優哉遊哉解着乏。

丁秧順着廣玳視線擡頭，憂心那幾隻貪食肥美鳥雀會敗壞面前人賞景之興，忙凝神，左翻翻右找找，終于看到不遠處有根專門用來打桑葚的細竹竿，快步趕去拿了過來，揮杆三兩下，将已然飽餐的雀兒驅走無影。

沒說什麼，廣玳收回眼神，正欲轉身之際，餘光捕捉到一雙骨節分明的手霎時顯現在院牆上。

右手中指處一顆曙色蝶形印記。

微生廣玳平生所見，隻華款冬有此獨特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