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爾·泰倫特在黑霧的中心大笑起來。

他仍然感覺身體沉重，但是他緩慢地站了起來。

三頭龍的第三個腦袋怔了一下，朝他噴出更多的黑霧。

德爾高舉雙臂。黑霧所帶來的内心的掙紮幾乎要将他撕裂。他在極度痛苦中找到了一點點生命的力量。他感覺到自己切實地活着，一種野蠻原始的生命力在身體裡像雜草一樣瘋長。

他聽到一陣低低的吟唱。沒有唱詞，隻有一段重複的旋律。這是某種慵懶的召喚，就好像黑夜中苟延殘喘的生物睜開了亮色的眼睛，像一片緩緩落地的輕柔薄紗，像深沉的陶醉的霧霭。他不禁跟着旋律開始哼唱。

“天啊！”伊薩·梅約感歎道。

黑霧的包圍圈開始縮小了。它正在被德爾吸收殆盡。

一邊吟唱着無詞的旋律，德爾将手伸進自己的胸膛裡，緩緩抽出黑色的長劍。黑焰環繞着長劍生長，愈發濃烈。周圍的黑霧全部成為德爾自身的一部分，轉化為長劍周圍黑色火焰的一部分。黑霧消失了。

德爾睜開眼睛，躲開三頭龍的利爪，用漂浮咒轉瞬間升至龍頭高度，高舉長劍對着第三個腦袋狠狠劈砍下去。

他根本沒費什麼力氣。第三個腦袋已然落地。

另外兩個腦袋發出痛苦的吼叫，三頭龍倒退着、抽搐着。

伊薩和愛斯鈴已經借此機會推開了迷宮的鐵門。

“德爾，趕快！”愛斯鈴對他喊道。

德爾不再戀戰，落地向鐵門沖去。三個人進了鐵門，就緊緊把鐵門關上。随着他們進入迷宮，三頭龍停止了攻擊的動作。德爾這才想起自己手上的野餐籃子沒了。伊薩舉起籃子朝他晃了晃。

“你帥呆了，”伊薩說，“想吃飯嗎？”

德爾打開籃子，裡面是整整兩排奶酪火腿三明治。這些三明治其實是艾文在白闆上點菜點來的。那家夥為了避開他們，居然真的每天就吃這種東西湊合活着。

他們各拿了一個三明治。德爾餓極了，大口咬了下去。厚切火腿的味道和奶酪的味道都很濃郁，配合生菜和酸甜的醬汁，雖然不是頓頓吃都會喜歡的東西，但是飽腹又美味，德爾幾口就把三明治吞了下去，然後開始打量周遭的環境。

他們為什麼沒帶飲料呢？天上的星星看起來冰涼涼的，很甜。迷宮的天頂上是浩瀚的星空，紫黑色的天幕上面散布着許多發出清冷潔淨白色光輝的星星，看不見月亮。德爾感到自己被一種聖潔的快樂所籠罩，身體非常輕盈，思緒在凜冽的夜晚清晰無比。如果這個時候下雪，他覺得自己簡直能聽到雪花飄落的聲音。

他們正走在由兩排側柏圍繞的鵝卵石小路上。路上的每一顆鵝卵石都被白色的光芒圍繞着，就像聖誕節彩燈一樣被勾勒出亮晶晶的輪廓。有的鵝卵石隻是被光線圍了起來，有的鵝卵石則是通體發光，仿佛貴重的寶石一樣流光溢彩。德爾走在這樣的道路上，不禁覺得那白色的聖潔的光芒仿佛被吸收進了自身，讓他的心态變得輕盈。這是一種靜谧夜晚當中的流光滿溢的淺色調的環境，讓他覺得踏實又欣喜。

對了——他連忙拿起手中的黑色長劍來查看。這一次黑焰長劍沒有因為他心情變好而溶解消失。德爾确實覺得，這一次的喜悅和以前是不同的。這個地方有某種神聖感，在這裡的快樂是真正的快樂，痛苦是有益的痛苦。他覺得塑造那柄長劍的心情和這個地方是渾然一體的。

在這個地方他幾乎能感到他自己。不是這個橙色闆寸、工裝褲的德爾·泰倫特，不是希望之城的工程師或是帽匠德爾·泰倫特，而是真正的——他不知道如何解釋，隻知道感應到自己是一種神奇又美麗的體驗，感到神聖的降臨也是。

“這個地方隻有兩排樹，”伊薩說，“看起來不怎麼像個迷宮。”

“或許這是樹木組成的迷宮，”愛斯鈴說，“我們正在順着它們的方向走。”

“唔，還真是。”伊薩說，大聲笑笑，“那我偏不！”

伊薩偏向路的一側，走向兩棵側柏中間的缺口。然而，某種透明的阻隔把他彈了回來。伊薩愣了一會兒，然後後退幾步向那個缺口沖刺，重重撞上透明的牆壁，再一次被甩回了鵝卵石道路上。伊薩一個趔趄，險些沒站穩身子。

“你看，迷宮就是迷宮。”德爾被伊薩出糗的樣子逗得咧嘴樂，“你以為迷宮的設計者能讓你鑽了空子？”

伊薩憤怒地瞪了德爾一眼，灰頭土臉地哼了一聲，走到隊伍最前面去了。

德爾正想跟愛斯鈴調侃幾句，卻看到魔法師的側臉非常嚴肅。魔法師的眼睛仍然盯在伊薩·梅約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于是德爾想了想就算了。

他們很快來到一個岔路口，一條道路往右邊延申，另一條道路往前方偏左。三個人站住了。伊薩不得不轉過身等着其他兩人一起做決定。

“從這個地方根本看不到兩條道路都通往哪裡，”德爾說，“我提議我們先選一條道路，但是在路旁做記号，如果是死路就折返回來。”

“唔，那就選右邊這條吧？”伊薩點點頭說，“我看它順眼！”

愛斯鈴沒忍住笑了。他語氣十分溫和地糾正道：“我們确實應該選右邊的道路，但不是因為它看起來順眼。”

愛斯鈴指指頭頂的星空：“你們看，在這種将一個人的心智作為中心建立起的魔法迷宮裡，能量是往核心彙聚的，也由核心提供。這座迷宮是艾文·米爾特的，天上的星星是再清楚不過的能量流向圖。”

德爾擡起頭仔細觀察星空。的确，他之前隻注意到星星很多，卻沒注意它們之間的聯系。的确，有一大團很顯眼的東西呈現在天幕上，就像是某種糾結的白霧，纏繞旋轉着，周邊沾染着蝴蝶翅膀一般的藍色和紫色。在那團東西周邊，星星的密度奇高，比周圍本來就很多的星星還更密集。如果将視野放大一些，那團東西周圍的星星看起來簡直就像章魚甩出來的軌迹，從霧團中間伸展出來，将許許多多枝節伸向四面八方，每一根軌迹都由許多星星組成。

“這是星雲？”德爾将信将疑。

“恒星的誕生地。”愛斯鈴說，“艾文·米爾特就在那裡。”

要往那團星雲的位置走，往右拐更接近些。三個人拿到了找到艾文的地圖，高高興興順着右邊的側柏小徑走了。可是走到了小徑的盡頭，他們又不得不停下，因為——

“沒路了。”伊薩陳述這個事實。

這條小徑被側柏的森林裹挾着，直到道路盡頭的開闊地。可走進開闊地，他們才發現自己走上了一個河岸。開闊地大約一百平方米，大體呈半圓形，地上是修剪整齊的草坪。開闊地之外就是湍流的河水，但是岸邊有一條石頭路，能通到一個橢圓形的小島上。小島的面積比開闊地隻小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