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泰倫特先生，”脫下了長外套的羅貝爾·米利亞德捧起一杯紅茶，雪白的襯衫在昏黃的照明下純潔得不像話，“我們自從駛入這片海域，就碰到了無盡的夜晚。按理說這裡現在應該是傍晚，或許泰倫特先生和梅約先生知道些什麼？”

德爾和伊薩正坐在一個不算很大，裝潢卻講究的船艙裡。船艙裡有一張長書桌、一個矮茶幾、幾把四腳雕花的實木椅子和兩張舒适的絨面小沙發。地上鋪着地毯，用玻璃打磨的提燈照明，提燈裡面燒着搖曳的蠟燭。

“這是一個詭異的地方。”德爾說，“我不知道浮雲号是怎樣來到這樣一片海的？”

羅貝爾溫和地笑笑，不在意德爾顯而易見的提防：“我之前說過，浮雲号不受空間限制。它完全沒有目的，隻由心中沒有方向的人來駕駛，所以哪裡都能去。更準确來講，浮雲号在一個空間完成它的奇遇，然後就轉圜到下一個空間去繼續奇遇的旅程。想要離開這片海域，隻找到浮雲蝶是不夠的，還需要被浮雲蝶選中的人帶領浮雲号經曆它應當經曆的，就好像命運自然開出的花。我這樣說你可明白？”

德爾點點頭：“我們在一個迷宮裡。我和伊薩到迷宮裡找我們迷路的朋友。這個迷宮被一層深色的防護罩蓋起來了，所以才總是夜晚。”

“原來是這樣。”羅貝爾輕輕地說，“說是迷宮，可這裡是海……”

“陸地上是迷宮，不知怎的就變成這樣子了。”伊薩接話說，惬意地往沙發的軟絨面裡蹭了蹭，“我們得快點找到陸地，不然在海上這麼随便漂着怎麼找得到艾文。你們現在根本沒人掌舵，是不是？”

羅貝爾笑了：“根據這船的規矩，就算我想，我也不能。我當然想為你們找到陸地，但除非你們抓到浮雲蝶，不然我無能為力。”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找不到，”德爾難以置信地說，“我們就要一直這樣漂着，或者被找到浮雲蝶的人規定方向？”

“或者請船長破例借我們艘小船，”伊薩笑呵呵地打岔說，“或者請找到浮雲蝶的人大發慈悲，先帶我們去找艾文。”

德爾被伊薩的态度惹火：“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麼悠哉？”

“泰倫特先生，很抱歉，這是浮雲号的規矩。就像你剛才說的，如果你們沒能找到浮雲蝶，那就隻能——”

德爾突然感覺身子一沉。他居然陷進了沙發裡。軟沙發和沙發下面的地毯都扭曲了，德爾往下越陷越深，半個身子卡在沙發裡了。

“泰倫特先生，請保持心情的輕盈。”羅貝爾說着，和伊薩一起拽德爾出來。伊薩樂不可支。

“心情的輕盈！”德爾攤開手，嘟囔着，“心情的輕盈有什麼鬼用？還有沒有天理了？”

緊接着他就大叫一聲，又一次掉出地闆了。

“你自己爬回來吧？”伊薩快活地喊話道。

當他從二号客艙摸回船長室時，撞見伊薩正和羅貝爾談笑風生。他覺得簡直不可思議。艾文·米爾特生死未蔔，愛斯鈴·雷施下落不明，伊薩怎麼還能笑？他笑什麼笑？

“就算你着急，朋友，”羅貝爾好心說道，“那也沒什麼用。你不如今晚在浮雲蝶身上碰碰運氣，或者我借你們艘小船，我說到做到。不過，如果你想找到浮雲蝶，你必須放輕松才行。啊，或者說，不能刻意放松，要自自然然才行。”

“謝謝你，船長。”德爾說，“可是你也看見了，放松對我而言很難。”

“你有什麼心事嗎？”

“我迫切想要找到我們的朋友艾文。”

“不，還有别的，”羅貝爾說，“我看得出來。”

海水溫柔地搖晃，帶動船長室的地闆也溫柔地搖晃。德爾看到羅貝爾不帶一絲刻意的澄澈眼神。此人不是為了從自己這裡獲取信息，也不是為了體現他有多好心，甚至不是為了博得自己和伊薩的好感。羅貝爾是完全自然的，随心而動，想說就說了，想做就做了。因此德爾難以判定他的意圖，或者說羅貝爾根本就沒有意圖。

在這沒有意圖的空茫中間，命運的推動力于是顯現出來。德爾開始覺得在此回答羅貝爾的問題是自然的，因為命運的絲線牽引到了這裡。為什麼呢？能帶來什麼呢？他全都不知道，無法做出預設。但也正因如此，美麗的命運之花生長出來了。

“我們的另一個朋友，”德爾做了個深呼吸，“因為感情失利，大受打擊，走進迷宮的黑霧裡去了。那是一種能讓人感到絕望的黑霧，我們的朋友是一個很單純的人，所以我擔心他。”

“就算你這麼說，”伊薩說，“我們也不能回頭去找愛斯鈴呀！”

德爾白了伊薩一眼。這家夥還有臉說。

“或許，你們不需要回去找到他。”羅貝爾托着下巴沉思，“或許，你們隻需要知道他的消息，知道他還好好的，這就夠了吧？”

“是的，”德爾說，“如果他還好好的。”

“那事情就簡單了，”羅貝爾擡眼笑道，“我正好知道一個能幫你們的人，但你們得充分信任他，因為他做事的風格有些奇特。”

“誰？”德爾有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