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貝爾·米利亞德懶懶地倚靠在船舷上,手裡舉着一杯香槟酒。晚宴已經開始,想跳舞的在甲闆的正中随着音樂輕輕地舞蹈,想吃東西的正在船的兩側領取食物,有人在自取餐前面包,有人在向大廚要主菜的羊排和湯。羊排用黃油煎得正好,撒上了百裡香和歐芹,搭配起司烤蘑菇。
真是惬意的日子。羅貝爾懶洋洋地想着,喝空了杯中的酒。他好奇這次浮雲蝶花落誰家。浮雲蝶經常落在新乘客身上,這次如果不出意外,會是伊薩·梅約。船上的小提琴手接替了歌手和吉他,開始了一段有些憂郁但音調婉轉的獨奏。沒辦法,這船上一共就這麼點人,難道還能像貴族在城堡裡的舞會一樣搞個樂團出來不成。
羅貝爾在人群中尋找伊薩·梅約。他發現伊薩·梅約身邊站着一個苗條的青年,褐色的卷發看起來有些發紅,打理得自然又野性,有一種勃發的生命力,那是某種既優雅又原始的美感,還帶着一些不易察覺的自傲——上層階級的高高在上。這是誰來着?頭發有這種弧度的是羅納德·萊利,但羅納德的頭發顔色更淺,而且羅納德不穿那種淺色的紮眼衣裳。有褐色長發的是愛德華·雷廷,但是愛德華的頭發是很順的。羅貝爾意識到,這不是他們船上的任何一個人。
顯然這人不是德爾·泰倫特。這就意味着,船上有一個偷渡客。羅貝爾作為船長對待偷渡客的态度十分寬容,甚至會邀請偷渡客和浮雲号同行,因為他認為沒有任何奇遇是巧合的,冥冥之中自有命運的安排。羅貝爾清了清嗓子,走向了那人。
而伊薩·梅約正與那人跳舞。伊薩把手搭在鏡坂星肩上,鏡坂星的手扶着伊薩的腰。伊薩感到自己的心正在狂跳,因為鏡坂星的那雙藍眼睛正直勾勾注視着他,那麼深沉,那麼深邃,直接望進他心裡了。德爾的眼睛也很有神秘感,但是和鏡坂星的這雙美麗的、看不透的眼睛比起來,可就有些太幼稚了。伊薩剛剛喝了兩杯香槟酒,稍微搖晃一下,踩在了鏡坂星的鞋子上。
“對不起,鏡坂先生。”
“叫我星。”鏡坂星莞爾。
“星。”伊薩讷讷地說。
“雖說我無意打斷,”羅貝爾·米利亞德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這位鏡坂星先生,你從哪裡來?我從未在船上見過你。”
伊薩驚訝地轉向鏡坂星,鏡坂星仍然從容不迫。
“看來您就是本船的船長。”鏡坂星說,“我是鏡坂星,一個旅者,無意間見到船上有這位好看的先生,就不禁前來問聲好。”
鏡坂星說“這位好看的先生”時,眼睛看着伊薩·梅約,嘴角浮現出一抹不引人注意的冷笑:“如果您想,我可以立刻離開這艘船,但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和這位相貌出衆的梅約先生跳舞。”
羅貝爾打量着鏡坂星。他心中立刻有一個聲音浮現:鏡坂星不喜歡伊薩·梅約。羅貝爾直覺感到鏡坂星沒有說實話。可是現在怎麼辦呢?他先思忖一種讓對方離開的可能性,再思忖一種讓對方留下的可能性。他感到讓鏡坂星離開會導緻命運的斷裂,而讓鏡坂星留下卻讓未來暢通無阻。羅貝爾大剌剌地擺擺手,一隻手裝腔作勢地示意鏡坂星去看浮雲号這艘船,一邊以輕快的語氣說:
“那麼,鏡坂先生,您就作為臨時的乘客在這裡參觀好了。順便一提,我的名字是羅貝爾·米利亞德,如果遇到問題,歡迎前來找我。現在,我就不打擾了。”
羅貝爾轉身走開,一邊走着,一邊在心裡想要把鏡坂星看透。他看不透。關于這個男人的動機、他上船的方式和原因、他接下來的動向,一概看不明白。但是羅貝爾感到對方身上背負着某種極為沉重的東西,讓他一方面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在雲端俯瞰、對一切産生冷酷的優越态度,一方面狂躁、脆弱、深沉又膚淺。羅貝爾打了個冷戰。這個人給他不舒服的感覺。
一曲作罷,伊薩仍然看着鏡坂星的眼睛。這雙眼睛夢幻到失真,其中有某些凜冽的東西,讓伊薩忍不住想要試探、想要湊近。船上的人開始走動。伊薩還沒意識到,就已經被鏡坂星引到主桅旁邊。伊薩站在桅杆旁,意識到自己以被脅迫的姿勢被鏡坂星拘束在鏡坂星的身體和桅杆之間,不禁慌張卻期待地扭動一下。鏡坂星看他這副模樣,勾起一個不燦爛的笑,輕輕地說:
“現在,小精靈,我想要你爬上這艘船的主桅,一直爬到頂,爬到最高桅桁。”
“什,什麼?”
“請爬上這桅杆,最高桅桁上面風景好。”鏡坂星說,“如果你想要看清這座迷宮的全貌,如果你想要拯救在這迷宮某處的你的朋友,這樣做是最有效的。”
伊薩對鏡坂星的夢幻熱忱冷卻下來。伊薩用亮灰色的眼睛盯着鏡坂星:“你怎麼知道我想做什麼?你是什麼人?你有什麼目的?”
“麻煩。”鏡坂星冷冷地說,“你爬還是不爬?我告訴你,爬桅杆就能救艾文·米爾特。如果你不爬,反正我不擔心。”
發覺自己反正套不出話來,伊薩咽咽口水,向桅杆轉過身去。他從這個叫鏡坂星的人身上感覺到強大的魔法,卻探知不到對方的意圖。他開始感到恐懼,心裡呼喚着德爾。對了,德爾去約瑟那裡怎麼去了那麼久?
伊薩瞥見羅貝爾正在不遠處背對着他和别人聊天。現在叫羅貝爾過來趕走這個奇怪的人還來得及。
雖說,伊薩承認這是個好看的怪人。
“怎麼,你要喊來船長?”鏡坂星把手搭在伊薩肩上,輕輕地耳語,“你喊來船長的話,我就不得不離開了。那樣的話,你也救不了米爾特了。想好,精靈先生,這是你的決定。”
伊薩默默用了個風元素的無聲咒,把自己的身體擡起一些。
“我讓你爬上去,沒讓你飛上去。”鏡坂星簡短地說,“從甲闆開始,重來。”
這要求怪極了。簡直沒有理由。為什麼他原本會飛,卻要從甲闆爬上去?如果隻是為了看風景,這也太折騰了。這不是因為上面看得清楚,而是其他什麼怪理由。伊薩攀緊了光溜溜的桅杆,用他精靈的靈巧,開始攀爬。
羅貝爾轉過身來,看到伊薩的動作,沒有出聲。
伊薩攀登的不是更簡單的索梯,而是桅杆本身。作為巴倫城的半精靈,伊薩确實有不少爬樹的經曆,對他而言桅杆并不很難。有的地方他可以踩,大多數地方光滑一片。伊薩兩手抱住桅杆,把自己提起一些高度,然後迅速雙腿抱攏,手臂和腰部一起用力,腿就也跟着擡升一些。他不需要保證安全的繩索,這就是會風系魔法的精靈的好處。與此同時,在羅貝爾周圍聚攏起一些船員,大家議論着,好奇地觀看半精靈爬桅杆。伊薩感受到在他身上打量的目光。衆人的目光。他對這目光很熟悉,就積聚起更多力氣。
伊薩擡起頭,看到離他最近的主帆桁上赫然坐着鏡坂星。問對方怎麼到那裡的已經沒有意義。鏡坂星是神不知鬼不覺當了浮雲号偷渡客的家夥,他能幹什麼都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