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天聖九年(1031年)辛未羊年,秋,遼地黃龍府周邊。
叮……咚……
叮……叮……咚
不知哪裡來的鈴铛響,聽着就在不遠處,應該是那種比巴掌略大一點的銅鈴铛。
銅舌敲擊着發出悅耳的聲音,悠揚着蕩出很遠。但床上被綁着的人好似不這麼覺得。
“天姥姥!天姥姥!……放了我罷!”男人咬牙切齒從喉嚨裡吼出字眼,緊緊皺着的臉上細細密密的刀疤痕顯得無比猙獰,一雙眼睛緊緊閉着,似是怕什麼物件兒從眼睛裡跑出來。
他的雙手雙腳分别被兩條手指粗的麻繩纏住,繩子束縛着破敗衣服下暴起的青筋,時不時的疼痛叫他在床上蜷縮翻滾,直把本就破敗不堪的木架子床撞得吱呀作響。
哐……!
掉皮的木門又落下來一片皮。
一滿頭白發、隻剩一條手臂的男人猛推門闖進屋子,身後老舊木門的合頁回彈着發出同樣難耐的嘶吼聲。
院兒裡的地上還躺着一隻摔碎了的陶碗。
“我的三哥!你這又是發哪門子的瘋?!”白發男人趕緊上前抱住已經從床上起來的人,“不能出去啊!”他企圖用自己僅僅剩下的一隻手擋住瘋男人的去處。
那暴起的男人不管,一隻眼是黑呼呼的洞,另一隻眼裡血絲紅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滴出血來。
這男人認不得眼前人了,渾身的力氣都充斥在束縛上,全力要把麻繩掙破。就連攔着自己的白發人,也被他長滿了尖牙的嘴撕咬下去。
院子裡傳來一陣撕破物體的聲音,這般持續許久,卻沒傳出來一聲叫喊。
這動靜還不至于引起旁邊院裡人的好奇心。
“四娘子。”一牆之隔的旁邊院子裡,灰袍中年男子順手在台子上磨掉鞋底下結成片的土疙瘩,臉上帶着笑意腳步輕快地走進屋子,嘴裡說着一個家常般的事,“劉老大和劉老三死了。”
四娘子是個麥色皮膚、五官清麗、瞧起來未至而立的女子。伊放下手底畫烏龜的紙,下颌處的肉色疤痕随着說話的動作一點點起伏,“仔細着說說。”
“不出意外,劉老三發了瘋将他大哥撕了,自己跑到衙門門口死的,一路上見着他的人都躲着,生怕被那爪子抓着喽,可都吓得不輕。啧,那劉老大的模樣屬實叫個慘,叫你去看你不去,錯過一個妙劇呢!”
男人随手拿起糙木案幾上的黑盞一飲而盡。
“灑家還是不喜歡這個味兒。”黑盞被粗暴地拍在桌子上。
“拍壞了要賠。”
“我賠……我賠。”男人神情不定,這四娘子真夠淡定的,真是見過世面。
“昨個才鬧了元宵,日頭早得很,劉老三倒下時候衙門裡的人都還沒穿上褲子呢!”男人沒儀态地笑道。
“嘿!你個四姥!你真是個姥,好歹說句話啊。”沒人應和着,倒像他自己上趕着講書來呢。
“鐵臂狗,吵。”四娘子動了動下巴,示意男人看外面。“還隻是開頭,且候着衙門的人吧。”
四娘子不出聲則已,出聲則驚人,綽号喚鐵臂狗的将腳從台子上收回來,袖子随便抹了把嘴就快步旋身走了,他怎麼能忘了自己這院子就在劉老大家旁邊呢!
“你繼續,咱去去就回。”鐵臂狗三兩步跑遠了,趁着那些衙門的沒來,他得趕緊找人對對話去。
四娘子沒擡頭,拿起放在自己手邊兒的東西,那是個已經裱過灰又用粉打磨過的木胎,四娘子一隻手捏着刷子一點點刷着漆,安靜平穩地像是要睜眼入定、同手裡的東西活成一個空間去。
人剛走,又一陣翻窗戶的聲音響起,藍袍青抱腰束革帶的年輕男子從東邊翻了窗進來,直接朝着四娘子作揖,“罪子定能取之!”
别的什麼話都沒有,活像是不得已下了個要豁出去性命的決心。
四娘子頭都沒擡,隻是專注于手邊的事兒,那人也沒說非得等個回信,通知到了就原路走了。
“四姥姥,瞧我找着個什麼?”
鐵臂狗又進了屋子,随着一道多餘的影子延伸過來,物體撞擊地闆磚石的聲音這才将女子的目光吸引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