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楚景甯的背影漸自行遠,季湘才收回凝視的眸子,她轉身面對石桌上的棋局,拾手朝那帥棋而去,動作卻頓在了半空。她癡癡低喃:是自己妄念了,她又怎還會記得?
春日的暖陽灑在季湘挺拔的後背,她邁步行至了那棵寒梅前,隻歎歲月如梭——
弘帝三年,彤雲釀雪,華平縣郊外,一輛馬車疾馳于密林。樹梢上的積雪墜落,藏于樹後的孩童吹響了哨兒。抱着樹幹的孩童收回視線滑落立于地上,她裹着滿是補丁的缊袍沖向了路中央。
駕馬車的冬香隻見白茫茫一片中闖出來個渾灰打扮的小娃娃,她還未來及反應,坐于車内的楚景甯便撩起車簾拉住了馬缰。
冬香一驚,“小姐!”
楚景甯秀眉緊蹙。馬缰将她掌心勒出血點,她未有絲毫松懈。
馬蹄揚起,馬聲響徹于林,馬兒穩穩的停在了那孩童的身前。
意料之外的疼痛并未到來,孩童緊攥的小手松了開,她偷摸的睜開一隻眼望向那藏于林中的同伴,見其點了頭後方又閉了眸。
腳步聲漸近,孩童的演技算不得高明,她緊張不安的蹙起了眉。身淡藍缊袍的楚景甯止步于孩童身前,她拉住不安踏着步的馬兒,深邃眸中滿是複雜,她心有餘悸的将馬缰交給了冬香,後者拾手安撫着馬兒。
楚景甯拽起衣袍蹲了下去,她伸手拍了拍孩童凍得紅紫的小臉。那張小臉簡直消瘦的不像話。楚景甯的視線落在了孩童眼下的淚痣上,她指尖微顫,一個模糊的面容好似渡過歲月長河浮現在她腦海,她忍住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按捺住激動的心。
楚景甯拍了幾下未見孩童有反應,回頭尋冬香時眼尾餘光掃到了匆匆往樹後藏的身影。
她嘴角微揚,面上未有任何變化的起身。
冬香邁步行來,“小姐,這孩子……”楚景甯看向她,她領會到楚景甯意思,清咳一聲不再說話。
躺地的孩童聞聲鼻翼動了動,似乎有些未料到此番他們攔下的會是位女子。她沒忍住再次睜開一隻眼想要偷瞧。她的視線順着楚景甯的衣擺虛虛而上,那人三千青絲墜下,腰前系着一枚好看的玉佩,腰後别着一截短玉笛。
她從未見過如此打扮的女子,單一個背影便将孩童看的有些呆。
眼看女子要轉身,孩童忙又閉上了雙眼。她緊張的繃直了身子,躺在雪地裡一動不敢動。脖頸後的雪粒順着她的後領鑽了進來,她被激得唇瓣顫了顫。
楚景甯将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她撫摸着馬兒,“冬香,這冰天雪地的,那孩子許是沒救了。”她擡頭看了一眼日頭,“時辰已不早,你将這孩子抱去,随便尋個地兒埋了吧!”
樹後的身影頓時慌了神,不少作勢已要沖出去,年長些的孩子忙伸手攔住他們。
地上的孩童聞聲驚駭的咳嗽了一聲,她緩緩睜眼。
女子清冷的面容迎着暖陽闖入了她的眼中,那一刻,她隻覺時間靜止。女子深邃的眸子好似将她看透,她心跳如麻,慌亂的撐地而起。女子淡眸朝她逼近,孩童局促的往後退着,她狼狽的咽去喉間口水。
楚景甯伸手朝她而來,她下意識的偏開頭閉緊了眼。
溫暖的掌心落在了她的小臉上,楚景甯指尖輕輕劃過她眼下淚痣。孩童呼吸一滞,她鼻翼動了動,靠得近了,她似要癡醉于她周身好聞的香裡。她小心的轉頭對上了楚景甯的眸子,那雙深邃的眸中似藏着星河,讓她迷失其中。
楚景甯收回手看向她的腿,“還能走嗎?”
孩童愣了一息,旋即反應過來,她伸手摸上了自己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腿,糯聲道,“疼。許、許是走不了了。”她擡眸便對上了林中身影,瞬間面露苦澀的揪住了楚景甯的衣擺,可憐巴巴道,“姐姐能不能送我一程?”
她指向那白茫茫一片,“我家不遠的,就在前面那華平縣,姐姐是路過此地嗎?可否行行好載我一程?”她從内衫裡掏出一根不知名的根莖,“我娘還等着我将這藥帶回去。姐姐~”
楚景甯隻瞥了那根莖一眼便了然,這哪裡又是什麼藥草,分明就是那曬幹後捆作一團的紅薯根,若是尋常世家的公子小姐,别說分辨了,許是這孩童拿出來之時瞧都未必會瞧上一眼。
楚景甯自不能與那尋常世家的公子小姐們相提比論。孩童的演技很是拙劣,但耐不住楚景甯被她那一口一個軟糯糯的“姐姐”喚着心裡喜滋滋的。她面上未顯,欠身将孩童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