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了厚厚一層缊袍的孩童見此又驚又羞。驚的自是女子這般錦衣華服之人竟會屈身抱起如此衣着褴褛的自己。羞的便是她深知自己在扯謊,實在愧對女子這般相待。
孩童掙紮着想要脫身,“姐姐,那個,我……”她視線掃過了那幫藏在樹後的身影,想起那破屋中的阿娘她才起的愧疚之心便又恨了下來。她咬着唇未再言,心裡祈禱着今日一切順利,祈求着這好心姐姐的原諒。
楚景甯聞聲頓了一息,轉而見其未再吱聲便亦未過問。
冬香撩起車簾憂心的望着楚景甯,後者将孩童抱進了馬車内方将其放下,熏香萦繞,孩童隻覺适才那好聞的味兒将自己盡數包裹,她貪戀的呼吸着,又恐驚擾了楚景甯。
與此前疾馳不同,二人上車後馬車緩緩而行。車内異常的靜,楚景甯垂眸翻閱着手中書冊,孩童半趴在車座處與她遙遙相望,她的視線一眨不眨的盯着楚景甯。她隻覺眼前女子生得甚是好看。
她從未在華平縣見過如此好看的人兒。她未入過學堂,無法用華麗的詞藻去描述女子。但她想起了那些伴她歲歲年年的,讓她欣喜與贊歎的春日裡的花、夏日裡的星河、秋日裡的細雨和冬日裡的暖陽。
她的視線過于熾熱,以至于讓楚景甯不得不注意。她阖上書冊看向她,孩童像是做了壞事被抓包般倉惶的垂下眸。她心中忐忑,驚覺自己适才盯着人家看的行為失禮。她的小臉愈發紅了。
已分不清是凍的還是羞的。
楚景甯唇角微揚,她不在意的收回視線再次翻起了書冊,“你喚什麼?”她狀做随意道。
“湘兒。”直到聽到翻頁聲她方再次擡眸,她頓了一息道,“季湘。阿娘總喚我湘兒。”
“季。”楚景甯握書的手微緊,她眼前閃過季晴菀的笑顔,她無心再看此頁,草草翻了一頁後方找回呼吸,“湘兒,是個好名字。”她看向季湘,“很好聽。你阿娘定是極疼你的。”
季湘面上更紅了,她點頭,“嗯。這天底下最疼湘兒的便是阿娘了。阿娘對湘兒好,湘兒亦要千倍萬倍的對阿娘好。”她倏而想起了梅尋真的病,面上的喜色黯淡了去。她小手緊攥衣擺,抿了抿唇未再吱聲。
華平縣地處西南,說是縣更像是個無人問津的小鄉村。馬車停在了縣門口,冬香湊近車簾道了句,“小姐,到華平縣了。”
楚景甯聞聲拾起車窗簾向外看去,木架的縣門上訂着塊匾,破破爛爛的匾上寫着“華平”二字,字迹已有些看不大清了。楚景甯心中有些複雜,她開口道,“冬香,走吧。”
冬香應聲驅車。
車馬駛入了縣門,除了不時因車轱辘聲好奇的探出腦袋的老人外沿路皆難見幾個壯年與孩子。季湘的視線落在了楚景甯腰間的玉佩和短笛上,她咬唇猶豫着。不知過了多久楚景甯回頭看向了她,“湘兒,你家住何處?”
季湘一驚,握緊手中的短笛眨着一雙清澈的眸子回過神,“我……”她欠身鑽出馬車,将車外的冬香吓了一跳。季湘指着一條蜿蜒的小路道,“沿着那條路進去便是了。”她轉頭對上楚景甯眸子,愧疚感讓她有些哽咽,她垂眸道,“小路難行,便不勞姐姐再送了。”
正說時馬車外行來一少年,少年朝她們的方向喚了一聲,“湘兒。”
季湘回神,“我阿兄來尋我了,多謝姐姐。”她不舍的收回視線在少年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朝着那小路漸自行去。楚景甯垂眸看向了腰間那空空如也的位置終是歎了一口氣。
“小姐……”冬香看着楚景甯的神色欲言又止。
“時候未到,冬香,我們走吧。”楚景甯疲憊的阖眸靠在了車内。
車轱辘聲漸遠,直至再聽不見後季湘方松開了少年,她回眸望向那馬車,滿眼落寞。少年碰了碰她,“湘兒,如何了?”小路對面奔來十一二個孩子,同季湘一般的面黃肌瘦,瞧着很是營養不良的模樣。
一群人中最大的便是那少年,最小的亦不過五歲。
少年名喚梓荗,他們皆是無父的孩子。那年西戎來犯,朝廷大肆征兵,近乎帶走了他們全縣所有的青壯年,死訊傳來,那些盼着丈夫兒子歸家的婦孺老人也再看不到活着的念頭。後來,弘帝逼宮,大熵易主,朝堂内外亂成了一鍋粥,縣老爺也早早斂财棄他們而去。
華平便徹底成了無人管轄與問津之地,甚至于那大熵地圖上都不曾再有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