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青對于老宅的記憶停在了童年。
彼年,一家人都住這。
小孩兒在院子裡舉着塑料鳄魚瞎跑,稍不留神就會撞到挂在晾衣繩上的臘肉,難免吃一頓打,被追得滿院亂蹿,踩着磚縫裡的苔,從爺爺跟前那嚎到三嬸屋裡。
那會老爸還在,身上有白酒的醬糧味,會用殘留煙草味道的指頭揉李長青的臉,一隻手就能把小孩兒撈起來。
關于這幢屋子從哪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傳奇,最離譜的時候說過是皇帝親賜,但不可細問是哪朝昏君。也有講是經過了某種激烈的争鬥,才九死一生搶下來的。(三叔李慎某次喝醉之後極其不慎重地如此說。)
總之,代代版本代代神。
青磚黛瓦,屋檐上翹,回廊繞院,堂屋左右是三間廂房,兩間以前住老人,一間打成廚房。三層樓加起來共擁有十個房間,住過整個李家人。
李長青小學的時候全家就搬了出去。
村裡開始成批建造新房,水泥路鋪了進來,方正磚房拔地而起,出現了第一個小學,第一個污水處理廠,各式各樣的人來開各式各樣的店。
村變成鎮。
什麼都在變,三叔說的那張飯桌始終放在後院倉庫裡。
當時誰也沒說要帶走,好像很難判定這份回憶要屬于誰。
李長青一直有随身攜帶工具包的習慣,平時都挂在摩托上,這桌子不拆搬不走。
他繞出院外取回工具包,再進入小倉庫時,李長青的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
“怎麼。”他彎起手指非常霸氣地敲了敲桌面,“長青哥哥來搬你,你不滿意?”
“你不說話,嗯?”李長青轉着手裡的螺絲刀,敲了敲桌腳結合處,木頭發出悶響。
李長青滿意了,“我就知道,你害羞着呢。”
又飽含感情地安撫:“别怕啊,哥哥手很輕。”
李長青對桌子進行有效安撫,又故意殘酷地給它講解每一步拆解過程,為此洋洋得意,“不疼吧~”
小庫房裡又灰又熱,眼周的汗水開始辣眼睛,李長嘟囔了兩句,幹脆手一掀,把背心褪下來挂脖子上充當汗巾。
因為出汗,光着的上身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濕漉漉的光澤。
拆得很快,李長青才想起來問問三叔要不要送他那去。
他做活的時候習慣把手機開靜音,這會拿出來才發現好幾個未接來電,還沒來得及回撥,新的來電再次顯示。
“長青啊!”
李長青被這動靜炸得偏了偏頭,“什麼事?”
“那個狗日的又去張嬸家!不過我把人轟走了!”
李長青眉頭擰起來。
電話裡的是孫明,狗日的是齊群。
張嬸家的二丫訂了婚,離出嫁也沒幾天,人姑娘出落得漂亮,是鎮上人人認可的美女,被馳名混混齊群明戀多年,二丫已經談好婚事,對象是個城裡人。齊群眼看着追求不成,沒事就去騷擾。
煩人。
“她們沒事兒吧?”李長青問。
“暫時沒事兒。”孫明很快說,“之後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揍呗。”李長青偏頭在脖子上的背心上擦汗,“晚點我過去。”
得了這句話,孫明不再大喊,開始抱怨。
“你說他真是腦子塞屎了,仗着人家張嬸是寡婦就……”
李長青扭螺絲的動作一頓,孫明趕緊說:“長青,我不是那意思。”
“沒事兒。”李長青說,“我知道,先挂了啊,我三叔好像有事兒找我。”
他又給三叔回電,得知老媽已經領着買家過來了,三叔讓他不行就先走,别讓人逮個正着不好解釋。
李長青身背桌腿,推着木盤往門外走,回答說好了,沒問題。
結果才走到門口,前院炸開嘩啦一聲。
*
“那個……”陳蘭跟在人旁邊,不确定怎麼喊比較合适,幾次想幫人拉行李箱都被拒絕了,隻好說,“前面好多台階,你箱子要磕壞了。”
陳蘭果然一眼就認出了這姑娘,想着他三叔果然沒說錯。
丫頭瘦弱,但漂亮得很明顯,而且這麼拖着箱子走的人,很難認錯。
陳蘭趕緊迎上去問:“是不是去記月巷02号看房?”
對方點頭。
陳蘭又問:“你一個人來啊?”
對方還是笑着點頭,搖着手機說:“您稍等一下。”
陳蘭就不再說話。
直到現在,眼看着馬上要到石橋,這姑娘腳步沒停,還在低頭看手機。
陳蘭生出了莽撞的念頭,心想要麼幹脆把人扯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