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聽眠氣笑了,“你說呢?”
對峙無聲展開,氣氛并不融洽。
“已經二十四了。”李長青突然說。
竹聽眠懷疑自己聽錯:“……什麼?”
“可以。”李長青又說。
竹聽眠一言不發,就看着他要幹什麼。
“我說我二十四了,”李長青總結給她聽,“如果你工作或生活需要我幫助,我會盡我所能。”
“但是,”他一本正經地警告,“别再總開這種玩笑,什麼娶不娶的。”
他最後一句話的音量呈階梯式下降。
并未影響整體效果。
竹聽眠相當震驚。
什麼“你給我找工作”或者“你養我”這種話,真的特别幼稚。
竹聽眠本不至于和這麼一個弟弟講這些,但那些随意斷定的話從他嘴裡冒出來,就是讓人聽得火大。
本來在認真生氣,結果所有被李長青這句毫無預兆的警告撲滅。
這是在幹嘛?
緊繃的情緒被掐斷,竹聽眠找不到合适的節奏繼續吵下去,也努力過,最後還是沒忍住笑出來。
“你,”她無法嚴肅,隻好強硬一點,“滾出去。”
她居然還笑出了聲。
李長青感到被輕視,固執地重申:“我沒有在開玩笑。”
竹聽眠催他:“快走。”
李長青當然也有脾氣,他兇狠且憤怒地留下無花果,迅速轉身出門。
*
老屋門框刷了桐油,要幹兩天,之後再上漆。
李長青短暫失去了去老屋的理由。
他嘗試過陪奶奶賣水果,心不在焉地蹲在那,始終往一個方向瞧。
張桂香簡直沒眼看,直言:“記月巷02号,不知道路?”
李長青迅速收回視線,小聲說:“不是看那邊。”
張桂香懶得付出慈愛,讓他快點離開。
他重新回到鋪子,還是決定要按照草稿把自己設計好的、适合老屋的小家具給打出來。
孫明屁股着火一樣沖進來時,李長青正在刨木頭。
“長青長青!長青啊!”孫明瘋了一樣,大喊自己在網上搜竹聽眠幾個字,居然真的搜出結果。
“她是一個鋼琴家,得了好多獎!”
李長青停下手裡的活,接過手機來瞧。
關于這個人的詞條都是一個個光鮮矚目的獎項,照片那一欄排列着她穿着漂亮裙子彈琴的模樣。
除了榮譽,還有其它内容。
孫明喋喋不休:“我就手閑搜一下,沒想到她真的很厲害!哇長青,這不是緣分嘛!你心心念念那漂亮姑娘不是也彈琴?說起來,像我們這種普通人,就什麼都找不到……”
李長青沒聽進去幾句,手指慢慢往下滑,看到了更多。
作為竹聽眠的助理,小安代表她接受采訪,表示竹女士目前正在修養身體,狀況良好,具體傷情如何,大家可以等待保險公司的後續公示,并宣布竹女士參與的所有慈善項目并不會中斷。
資助學生,特殊病基金,城市流浪貓狗,還有北極熊關愛項目,範圍很大,甚至每個月都會往企鵝基金會寄送一件小毛衣。
以上種種,并不像她本人所言的那樣不愛做慈善。
李長青坐下來好好看,可再往後,标題變得刺眼起來。
天才鋼琴家右手受傷,竹家對外宣布從此和這個養女斷絕關系。此前,她的養母數次對外說竹聽眠在男女關系上很讓家人困擾。采訪文稿裡附帶着竹聽眠的養母和養兄的照片,男人就是彼時帶着豪車保镖來堵人的那個竹某。
李長青反複看這條通稿,眉頭緊皺。
竹聽眠如何處理男女關系是個人因素,但就這一條通稿來說,養母絕對不是出于關心,養兄也并沒有如他所說的那麼在乎。
關心一個人怎麼可能舍得讓她站在太陽下面彎身同自己說話,又怎麼會向外說明知對她不利的話,現代社會,談對象怎麼就要被說得這麼難聽呢?
而且竹聽眠說了,她現在沒對象。
這個養母在胡說八道。
傳播這些話,隻字不提竹聽眠可能有多難受。
李長青難以想象對于鋼琴家來說右手受傷是什麼感覺,滅頂之災吧,災難,謀殺。
這些念頭讓他感到窒息,他把手機還給孫明,二話不說沖出鋪子。
半道遇見買菜的辛大嫂。
“小竹老闆真的很好,她前天飯點的時候突然到我家來,和我家小子很耐心地說了好久的話,又和我們一起吃飯,最後居然問我願不願意在民宿開始營業之後來管理廚房。”
先是孫明擡着手機過來,又遇到辛大嫂說這些話。
李長青開始懷疑老天是故意讓他内疚到底。
他為自己說出口的偏見感到無地自容,并且腦子裡隻剩下三個字。
完球了。
這種情況道歉有用嗎?會不會顯得有些刻意,但要是上去就說自己了解過她的曆史,竹聽眠會怎麼想呢?會讓他滾吧。
滾就滾吧,被轟出來也是應該的。
李長青堅定地去到老屋,正逢師傅們到點下工,老辛頭疑惑他為什麼這個點過來。
“我來找竹……小竹老闆。”李長青說。
“你找小竹老闆?”老辛頭說,“她昨天已經走了呀,她助理,就那個小姑娘開車來接的她。”
李長青語塞。
“她沒告訴你?”老辛頭很驚訝。
李長青肩膀都塌了,“沒有說呢。”
“為什麼?”老辛頭問。
還能為什麼,氣我了呗,李長青心想。
他在老屋待到太陽落山,逛來看去,心中很是怅然。
他發現自己甚至都沒有竹聽眠的聯系方式,唯一有可能說得上話的是小安。
可是說什麼呢?
李長青變得不會打字,幾次組織語言失敗,隻好改為發送語音消息。
“小安,我剛剛知道你們離開的消息,我之前和竹聽……和小竹老闆鬧得有些不愉快,想說句道歉李長青你簡直有病。”
李長青罵完自己,取消發送。
得是多有毛病才會找小安去找竹聽眠傳達歉意。
他重新構思。
“小安你好,我是李長青,我得知你們已經離開,以後如果你們要回來看看民宿,我可以……人也不需要你。”
依然沒能藏住情緒。
這次李長青都懶得罵自己,熟練地取消發送。
無論如何講話都顯得詞不達意,他原地轉了幾個圈,開始對着二樓自言自語。
“去哪了。”
“在這呢。”話音帶笑,很輕,卻清晰。
李長青被這突然響起的聲音下的渾身一震,他猛地轉身,竹聽眠居然站在那裡,偏頭笑了一下。
李長青懷疑自己看錯,先轉頭四處看,尋求真實參照,得到真實回饋後才怔怔地問:“你沒走啊?”
說完又莫名地笑起來。
竹聽眠也在笑,沒回答問題,隻說:“走不了,有人舍不得。”
暮色浮動,無聲頒布星夜降臨,一切都變得很有默契,像是如此一個時刻,必得出現點什麼很新鮮的事兒。
李長青明知天光不明,明知自己的表情不可能被看清,但還是眼神一躲,下意識否認:“不是啊。”
竹聽眠笑意更深,非要故意問:“你舍得啊?”
李長青深深呼吸,無處可躲,隻好點頭,已經沒有膽量字句清晰,因為不熟練當面說真心話,所以聲音很小。
他說:“舍不得。”
李長青希望竹聽眠不要追問“為什麼”,因為他自己都定義不了這個倉促湧出的情緒。
好消息,竹聽眠像是聽到了他的心聲,沒有非要追問原因。
壞消息。
竹聽眠問:“李長青,有多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