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青揉着臉偏開頭:“民宿都沒開業,你肯定得留下來看看吧。”
“誰說這個了?”竹聽眠說。
李長青望着她,稍加揣測,發現她的笑容裡看起來沒有記仇的成分。
一肚子話變成安心,他沒忍住先問:“你去哪了?”
“嗯?”竹聽眠偏頭瞧他,“你要是不好意思說,我先回避一下?”
看來剛才沒少偷聽呢。
李長青發現自己在她面前實在無法掩飾話題,隻好如實說:“我是想來找你道歉。”
“道吧。”竹聽眠笑吟吟地抱着手。
李長青發現異常,竹聽眠右手不再被紗布包裹。
注意到他的視線,竹聽眠低頭,張開右手,手心手背的傷口覆蓋着矽膠貼,雖然瞧不見傷口,但由于恢複造成了皮膚拉扯,圍繞着那塊矽膠貼,手心炸開一條條皺褶。
她稍微動了動手指,說:“不用再裹着紗布啦,但是要帶壓力手套,哇,感覺會裹得血液流通不暢,說不定會影響睡眠,而且每天還要定時做複健操,真的是很頭疼。”
說話的内容逐漸變為抱怨,煩惱意味濃重。
好像他們本來就是可以這樣說話的關系。
李長青開始心煩夏蟬沒頭沒腦地亂叫,吵得他不曉得該怎麼回應比較合适。
他發現自己喜歡聽她抱怨,但也記得他和這個人的上一次對話結束得并不愉快。
可是此刻看見她的手,李長青忽然覺得自己的手心也在疼,以至于攪亂心神,打散了道歉的話。
你是彈鋼琴的,手傷成這樣,還能恢複嗎?
你傷心嗎?難過嗎?
我說錯了話,你有生氣嗎?還在生氣嗎?
我現在可以說抱歉嗎?
他說不出話,變成一個聽力尚存的人類标本,她講多少,他就聽多少。
竹聽眠說累了,幹脆盯着李長青,“長青啊,已經給你鋪了很多台階,怎麼不下來呢?快點說對不起,然後我會講沒關系。”
她幹脆利落地抛出調侃,李長青立刻真誠地對她道歉,又說:“我不該随便亂講,我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把自己說到垂下腦袋,“對不起。”
很多時候,語言在心意面前顯得分量不足,李長青習慣于付諸行動。
他從自己挎包裡拿出樣東西,捧到竹聽眠面前。
李長青記得,竹聽眠曾經對這隻木雕小狗很感興趣,先前他熱着腦袋想要沖過來道歉,也不知道給什麼好,隻好匆忙之間順手撈上這樣東西。
竹聽眠沒有第一時間伸手接,反而想起曾經去某個流浪犬基地時,曾經同一位犬類行為分析師交流過,他說狗狗做錯事之後會有很明顯的道歉行為。
“首先會低頭,不敢直視眼睛,說明它已經明白自己的錯誤所在。”
竹聽眠回憶着看了李長青一眼。
“然後他會原地打轉,思索該怎麼辦才好,想要引起注意。”
竹聽眠又看了李長青一眼。
“之後會叼過自己最喜歡玩具,用自己的方式向你道歉。”
竹聽眠看向李長青手裡的木雕小狗。
李長青被她這一眼又一眼地瞧得心裡沒底,隻好把手又往前遞了遞,“你拿着吧。”
竹聽眠接過來,腦中響起那位分析師的最後一句話:“還會寸步不離。”
她開始實驗,眼睛盯着李長青,手裡拿着他剛送的木雕小狗,往院子裡走了幾步。
李長青不明所以,也跟着走了幾步。
太可愛。
這無疑很有趣,竹聽眠沒有掩飾笑意,愉悅之餘居然生出感慨,因為想不起來上一次自己開心成這樣是什麼時候,是因為什麼事,或是因為什麼人。
但這些已經不重要,就在此時此刻,她遇見一個讓她很快樂的人,神奇又珍貴,很有質感的人,一隻曬過太陽的小狗。
像是命運終于施恩給予反饋。
她快樂極了。
李長青尚有自知之明,知道一個木雕不至于讓她樂成這樣,但也不受控制地跟她一起笑出聲,“怎麼了呀?”
“想知道啊?”竹聽眠問他。
李長青點點頭。
于是竹聽眠就模仿着那位犬類分析師的語氣把話說了一遍。
李長青明白過來,哭笑不得地問:“所以你在看小狗道歉呢?”
“是的,”竹聽眠舉着手中的木雕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加以肯定,“表現極佳。”
李長青有些不好意思,但并不介意她的愉悅是通過這樣的方式。
有說過嗎?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李長青瞧着瞧着,覺得自己真的長出尾巴,生怕她看不見,正在拼命搖動。
“你喜歡就好。”李長青說,又覺得這話有歧義,立馬指了指她手裡的木雕小狗。
他仍在進行道歉的流程。
“我已經原諒你,”竹聽眠謹遵程序,接着問,“你知道我是誰了嗎?”
“知道了點,“李長青說,“網上看到的。”
“我那些專輯版權都沒咯,我現在沒有收入,是無業遊□□聽眠故意走近幾步,果然看見李長青眉頭緊皺。
“以後你的這個民宿,我們全家都會努力幫你。”李長青當即表态。
“心疼我沒收入嗎?”竹聽眠問。
李長青不回答,又看了一眼她的手。
“可是我剛拿到了巨額保險。”竹聽眠毫無預兆地說。
“你不用擔心,我會……嗯?”李長青正處于全自動安慰狀态,滿腦子隻想讓她安心一些,等反應過來自己聽到了什麼時,話也就被咽了回去。
“所以我還是比你有錢,”竹聽眠揚着下巴發号施令,“你也不要繼續内疚。”
居然光明正大地炫耀起來。
李長青笑起來,“财不外露啊。”
“你是外嗎?”竹聽眠看着他。
她說得太自然。
李長青垂在身側的手無意識地握了一下,卻消解不了那些撲面而來的困惑和柔軟,也無從揣測,以至于回答不了。
簡稱:呆住。
“長青啊。”竹聽眠低聲喊他。
“嗯?”李長青喉結滾動,發出一個意義模糊的單音。
“我們一起搬行李吧,”竹聽眠提議,“拉車的師傅隻負責把東西卸在箱子口,我不好耽誤他們回家吃飯,還好進來看到了你。”
又是這種話,這種容易讓人多想的話,李長青感覺大腦變得鈍鈍的,把話回味一遍,這才注意到重點。
行李?
他立刻走出院子,果然看見巷子口那堆箱子,大大小小,幾乎遮住整個巷口。
不像行李,像是搬家。
“這麼多東西啊?”
李長青在心裡繼續問,又在心裡自己答。
這得留多久啊?
會很久吧。
竹聽眠如同個局外人一樣,探頭探腦地看,全然一副湊熱鬧的模樣。
甚至開始感慨:“哦喲,誰家的行李呀。”
李長青轉頭看她。
她又笑着對李長青說:“原來是我的行李呀。”
“收拾着累吧?”李長青問她。
“還有些沒寄過來呢,”竹聽眠已經開始安排後續,“等到了,還得你開車帶我去拉。”
去肯定是會去的,但李長青還想為自己争取一下語言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