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劭點了點頭,拍怕女兒的肩膀。嬴晏也定了定神,心知自己太着急了。
“好……你好好想想。”
見娘同意,嬴煦心中石頭落地,握緊的雙手也終于松開。
“……無論你做什麼決定,娘都會永遠支持你。”
嬴煦猛地擡起頭看向母親,那張記憶裡永遠年輕的臉上如今似有疲色,纖細的手撫上她的額頭,為她拭去冷汗,手心老繭磨得她鼻腔發酸。
熱了熱姜湯,一人喝下一碗,還沒忘給狗崽也灌點,嬴家便吹了燈準備睡了。
嬴劭和嬴晏歇在堂屋的炕上。嬴煦睡西屋,這會兒抱了狗崽,朝自己屋裡走去。
時辰已到寅正,嬴煦蜷在被窩裡,看着沉沉的夜色,卻久久不能入眠。
“小狗?”
"嗚……"
床邊幹草和軟墊做的狗窩裡擡起一雙黑亮亮的眼,嬴煦笑起來,起身抱起狗崽,放到了自己被窩裡。
嬴煦已躺了半晌,被窩裡暖暖的很是舒服。狗崽伸了個懶腰,乖巧地窩進嬴煦懷裡。這不是嬴煦第一次偷偷抱狗上床了,它熟練也适應得很。
臉貼着小狗軟軟的絨毛,嬴煦抱着懷裡的暖寶寶問出聲:“小狗,你說我要不要修道呢。”
“嗷嗚?”狗崽擡起小臉,疑惑地看着嬴煦,叫嬴煦笑出了聲。
唉!她也是實在沒人說了,隻能跟這傻小狗聊天。
“今晚小葉家的事,還有娘說的那些,真的把我吓壞了……”
也不管狗崽聽不聽得懂,嬴煦自顧自對着它小聲嘀咕起來:“我以前隻想着話本裡的神仙故事,知道修真能使法寶靈氣,能禦劍騰空,還能使五行術法……其實娘以前也說過修真很危險,但我沒想,會是這麼,這麼……”
這麼沉重、又尖銳地,擺在她面前。
“啊,說起來,我爹也是修士呢,但他也早早就意外去世了……我都沒見過他。”
嬴煦一邊撸着狗,一邊發愣。
許久許久之後,才又響起她低低的聲音:“但我還是想修行……”
雲朵飄走,月光再度灑下。嬴煦鬼鬼祟祟地推開房門,赫然看見一雙發光的眼,驚得差點大叫出聲。
“喵嗷~”
看清是黑貓,嬴煦無語地跺跺腳。
不敢出聲,怕吵醒娘和姥姥,她抱着狗崽在屋門前窄窄的台階上坐下,擡頭看着月色沉默。
她今夜心中愁緒多得要溢出,根本睡不着。狗崽卻也不知哪來的精神,她幾次放下它叫它睡覺,它卻偏偏要粘着嬴煦,哄得嬴煦心裡軟成一片,最後幹脆抱着它一起出來曬月亮。
這麼晚的月色她還是第一次見。自記事以來,她從未睡過這麼晚。
杏林村的日子清苦卻也安穩,晨起她先掃院、喂雞。姥姥手極巧,白天趕着日頭編掃帚和竹籃,還要畫花樣子做鞋墊、納鞋底、做衣裳——這些幾乎是嬴家的主要收入來源。
她則和娘一起上後山拾柴、打草、撿山貨,偶爾能套得野雞野兔,這些一部分留着自己吃,一部分也能賣了換錢。
她家沒有糧田,隻有自家院後開了一塊地,重些瓜果蔬菜。吃糧全靠買。得虧嬴劭手藝了得,做的東西在鄉裡小有幾分名聲,她和娘也能打打下手幫幫忙,這才靠着賣手工的收入過着還不錯的日子。
而偶有閑暇,她便全用來讀那些四處借來的神仙話本故事——什麼《程真人三界記事》、《尋陽遊記》、《妖魅遺情》……看得如癡如醉,成日幻想自己也能騰雲駕霧、手搓法術、收服絕世靈寵、大戰妖魔鬼怪……
再後來,跟着娘識了字,她從小桃那得了本道經,便認認真真地自己讀起來。
一年兩年三四年,幾個春秋過去,道經倒背如流不說,還真叫她悟出幾分門道,開了竅入了道。
回顧自己短暫且平和的人生,說實話她并無不滿。隻是,每每想起那神仙故事,都忍不住心潮澎湃。而回頭看看娘和姥姥日漸疲憊的臉、越來越厚的繭、官差來時她們硬擠出的笑……那官差自己卻面白身輕,穿錦繡彩的模樣……她心中嫉恨。
尤其入了道之後,她越發嫉恨。
貓兒走過來蹭了蹭她的腿,嬴煦摸摸它,忽然沒頭沒腦地小聲問:“貓兒,你說我要不要去修道?”
“喵嗷~”
那尖尖的小貓臉上似乎劃過了一抹鄙夷,嬴煦眨眨眼,覺得肯定是自己想多了,但心裡癢得不行、憋得難受,于是想了想,又問了一句:
“你覺得我要不要修道?要你就叫一聲,不要就叫兩聲。”
“喵!”
這回是無比清晰的一聲叫,那雙寶石藍漂亮瞳孔也狠狠對嬴煦瞪了一眼。
嬴煦聽見,正要嘿嘿笑,那小黑爪子毫不客氣地給了她一巴掌——
“哎呦!”
嬴煦一躲,一下歪倒在地上。狗崽見貓兒動手,唰得跳起來就要炸毛。
“别動爪别動爪!”
嬴煦心驚膽戰,趕忙小小聲拉住兩小隻,生怕吵醒主屋的娘和姥姥。
“睡覺睡覺,今天太晚了,趕緊睡覺!”
關了屋門,嬴煦抱着狗崽躺回床上。貓兒慣喜歡睡在床另一邊的小窩裡,嬴煦就沒去撈它。
想起家裡已有兩個“人”支持她修道,嬴煦心裡舒坦了許多,躺在床上翻來翻去,咧着嘴角無聲地笑。
困意終于襲上,打了個哈欠,她便抱着小狗,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