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兒膝蓋是不是很痛?”
男人輕柔地拂過他被捏紅的臉側,将泛紅的指印如同鴨蛋黃般揉散。
“痛一點也好,讓容兒長一些記性,知道不能随意忤逆爹爹。”
仿佛對姜載容金瞳中流出的淚水十分心疼,大手怕碰碎這些晶瑩的淚水,所以力道放得無限輕,小心翼翼拭去。
“容兒乖,乖容兒,哭多了傷身體。今夜便在我屋中歇下,我親自喂容兒喝藥。”
他捏動傳令,很快門外便走進端着吃食和炭火的下人。
他們無一不低眉順眼,用布帛堵住耳洞,沒有膽量去窺探主人屋内的任何景象。
自然也沒有看見主人懷中被折騰得亂七八糟的金瞳少年。
随着這些人的出現,頭頂的鹿頭一瞬消失,大江大河一般的血池也很快抽幹。
整個世界重新變得安靜祥和。
姜載容沒有去看那桌食物,隻把自己往男人的懷中更深的藏好。
因為他知道他會再次看到那盤淋滿蜜汁的鹿肉。
“如果容兒實在不喜鹿肉,爹爹會為容兒去尋更加容易入口之物。或者,容兒想試試海中生鮮?”
有市無價的珍貴草藥僅僅因為長得漂亮便被拿來作配,直到晚膳結束被扔掉。
如果不想腐爛在潲水裡,最好的結果就是被心懷不軌的下人偷帶出去,轉手他人。
“自然也可以,扶風雲家雖遠離海岸,但這點能耐還是有的。”
待桌上重新擺滿專門安排的佳肴,男人才用最平淡的聲音對他下達最終判決。
“今日容兒受驚過度,藥量怕是要多加一些。若是少喝半口,便罰容兒此後一月便隻與我睡在同一塌上,不許出門半步。”
罰吧,罰吧。過去這些年内罰的還少麼?
不管是喝藥也好,吃食也好,足不出戶一年半載也好,他何時能有自主掌控這些的權利?
他的人生,幾乎一輩子都隻能止步在苦澀的藥碗裡,這樣牢牢禁锢的冰冷懷抱中。
以及像瘋子一樣的“家人”。
當時的姜載容就在想,如果有一天能夠擺脫這種處境,他願意用一切來交換。
任何。
包括他可悲且毫無價值的生命。
眼前畫面一瞬旋轉,重新回到破院中。
姜載容神情恍惚,手中的刀不自覺脫手掉落,竟直接劃破鹿的後腿。
鹿的身軀狠狠一顫,本就溫順的大眼睛裡瞬間蓄滿了淚水,口中發出抑制不住的虛虛哀鳴聲。
“啊。”一百連忙松開自己的小胖手,去查看姜載容有沒有受傷。
“阿兄怎麼突然松手了?是不是一百摸太久了?還是累了……”
姜載容沒有理他,而是看向那鹿的眼睛。
和回憶裡的那雙灰暗眼睛完全不一樣,活着的、生動、濕潤,既痛苦又飽含哀求。
哀求什麼?不是你自己屢次送上門來的嗎?
姜載容不明白了,他不知道到底應該拿這隻鹿怎麼辦。
鹿的四肢微微顫抖,受傷的後腿流出細細的血液。
傷勢分明不重,明明可以自己蹬開逃離,可就是不斷放棄姜載容有意無意給出的機會。
“你為什麼不跑?你明明可以自己跑掉,卻非要留在這裡,為什麼?”
鹿沒有對姜載容的疑問給出其他反應,嘴裡隻是發出聲聲低低的哀鳴。
“呦嗚——呦嗚——”顫抖的、羸弱的,拖長再拖長。
“你裝什麼可憐?我放了你幾次還故意跑回來,你不就是想讓我吃了你?我讓你求仁得仁不好嗎?啊?”
姜載容的表情越來越奇怪,他看着那雙淌着淚的眼睛,心中突然橫生惡意。
“我要殺了你,我要吃了你,我要你恨我。”
他拔起那柄刀,一點點、緩緩地紮進鹿的後腿中。
姜載容感受到刀刃割開筋肉的觸感,熾熱的血液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耳朵似乎從鹿的口中,聽到了類似于鳥叫的尖銳叫聲,高亢且短促。
殷紅的血珠如白日流星綻放,再順着細軟絨毛一點點蜿蜒而下,在空氣中很快變得暗沉,似一層澆在白牆上多年的紅漆。
姜載容沒有将刀拔出來,所以那處傷口沒有流出更多的血,故意延長這鹿的痛苦。
而地上積蓄的血液倒映出他如同惡鬼般的神情,額發歪斜,臉上濺着點滴鹿血,金瞳如鬼火。
“阿兄……阿兄……!”一百驚恐的聲音在姜載容身邊響起。
姜載容頭也沒有擡,“吵什麼,想吃肉連這麼一會都等不了嗎?”
“不等了,不等!阿兄,你聽見一百在說話了嗎?”
一百哭着跪坐下來,抱住姜載容的腰,崩潰大哭:“阿兄,我們不吃了,不吃了好不好。”
“阿兄,一百陪你吃一輩子白粥野菜,野雞也不要再吃了!”
“一百隻求阿兄,别再傷害自己……一百好難過……”
傷害自己?
“我什麼時候……”
姜載容用力地搖晃腦袋,待視線稍稍清晰,他這才看見鹿的後腿完好無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