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不斷往前湧着，似決堤洪流拼了老命往前擠。

姜載容甚至還看到一衆梨園樂坊，揣着自己吃飯的家夥當擋箭牌，不給他們讓位置就狠戳。

知道這是嶺主出場，不知道的以為是婚喪嫁娶現場，跑得快的娶老婆，跑得慢的出喪殡。

這樣大的陣勢，姜載容在最後面的陰影底下看着，這些人卻沒有非常明顯地遠離他。往前方看去，這才瞧見不知何時站着一隊身披重甲的護衛。

他們表情冷峻嚴肅，展臂隔開激動想要湊上去的圍觀人群，重甲在日光下黑得發亮。

“他們是嶺主的戍海衛。”俞誠澤爬起來，跟着姜載容站在一塊，低聲和姜載容介紹，嘴邊還挂着一些草茬。

“少俠輕易不要招惹他們，他們可是嶺主親自從往屆的優秀選手中挑選出來的佼佼者，都很強的。少俠雖然厲害，但雙拳難敵四十八手，量力而行嗷。”

兩人身量都不差，站着的位置又剛好能夠看見更高地勢的無恩客棧前台，視野不說一覽無餘，起碼能夠看清楚大部分情況。

這些戍海衛來的方向和他相反，無恩客棧地處山腰，這一大群人難不成是從山上下來的？山上有什麼？他們的據點？

他們站在後面與世無争，圍觀的衆人手裡捧着數不清的海中珍奇，搶着往中間送。

“俺們費了老鼻子勁兒才撈得這些文石，您瞅瞅多鮮亮，您就收下盤着耍吧！”

“俺這兒攢了老些珍珠，又大又漂亮！您拿回去丢着玩都可以！”

“讓俺過去，讓俺過去吧，俺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嶺主啦……”這道聲音不大，卻因為距離姜載容很近，所以被他聽得非常清楚。

姜載容朝他看過去，見他捧着籃子的手滿是深淺不一的溝壑，像是被海水反複浸泡後的木頭。

“嶺主大人！俺不曉得您稀罕多大個兒滴魚幹，把那些個最大滴都帶來咧！”

他個頭不大，留給姜載容的背影生着灰白發，露出來的小腿肌肉緊實、布滿傷痕和曬斑，被擋在最後面。

他想往前擠，将手中的籃子遞給最前面即将出場的嶺主，卻被其他人不斷推搡，摔在地上。

“你送這些寒碜玩意兒幹啥呀！嶺主壓根兒就不稀罕這些，不會送就别瞎擠兌，老頭子沒旁的事兒幹就回家多挖點珍珠去！”

“可、可俺記得嶺主從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俺送啥，嶺主都謝謝俺，還讓俺少送一點留着吃，怕俺自個兒餓着……”

姜載容看着那些魚幹從籃子裡掉落出來，盡管沾了些地上的泥灰，但還是能夠聞到明顯鹹香味。

“少俠，等等，我去幫那老丈人。”俞誠澤低聲和姜載容說話，便走上去和那老人一起撿魚幹。

他的膚色在大太陽底下反而更白些，像是陽光曬過的青蘋果，呈現出淡黃綠色調，老人則是傾向于黑炭色，連陽光都無法反射出光澤。

姜載容沒動，他站在原地，目光移到那些人身上，他們看起來年輕有力，擡手擦去身上蹭到的一點灰。

“以前歸以前，現在都啥時候了，日子都好點了，嶺主喜歡的東西自然也要挑好的，這道理還不清楚？”

“俺橫豎都弄不清楚。”老人低着頭，手裡的動作越發慌亂，口裡還在不斷喃喃：“眼巴前兒想見嶺主一面比登天還難，連句話都撈不着說，嶺主怎麼就不喜歡了呢……？”

盡管阻攔的護衛們已經極力圍堵，但人群中狂熱的情緒還是如同燎原之火，迅速蔓延。

“嶺主大人，俺們一家老小都可感謝您為流瀾嶺操持的這麼多事兒了！您就是俺們的大恩人！”

一個右手綁着白汗巾的大漢抓住機會，趁機從人群中溜了出來，發瘋跑向中間大道。

他個頭大，但動作十分敏捷，從重甲衛胳肢窩底下鑽了過去，重甲衛根本來不及回頭去攔他，因為還有更多的人在往前推搡着。

“要不是您，俺們一家子老早之前就餓死啦！您的大恩大德俺們都不知道咋報答才好！”

其中一個穿着更高一級盔甲的護衛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沖上前，揮動手中長槍，槍杆重重地打在那漢子的肩膀上。

“啊啊！恁做什麼要攔俺！”漢子吃痛，“哎喲”一聲，踉跄着後退了幾步，手裡的東西掉落。

這些貝殼十分厚重，内面潔白而外殼卻閃耀如水晶，在陽光底下反射出各種冷色，紋理獨特且绮麗。

“俺隻是想和嶺主大人唠唠！俺心裡憋了好些話就盼着念叨呢！”他聲音太大，拉着扯着護衛開始胡攪蠻纏。

人群中又有幾個年輕人企圖渾水摸魚，從不同方向試圖突破護衛的防線。

姜載容看着他們不顧一切的樣子，對送走老人後走回來的俞誠澤道：“這些人真是瘋了。”

他這輩子都沒有把某個人放得比自己還要高的經曆，所以也無法理解這樣瘋狂擁擠隻為了見到某個人。

“少俠是不是很難共情？”俞誠澤接下他的話，“如果不是流瀾嶺的一員，如果沒有經曆過之前的混亂和流離，我同樣也不能理解他們。”

俞誠澤表情淡淡，額前的卷發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撩了起來，露出光潔的額頭和長睫棕瞳。

他膚色并不黑，隻是相較于常年不見光的姜載容來說，多了些曬太陽後的暗色，跟流瀾嶺大多數人比起來算是白的。

“不被神明眷顧、沒有仙人注目的地方，結局隻有死亡。流瀾嶺對嶺主的感情非常樸實和忠誠，隻要嶺主還是嶺主，大家就都會崇拜他，把他視作神明。”

“如果少俠親眼見過那種絕望到認為死亡能帶來解脫之時，天神忽然降臨、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盛景，”俞誠澤轉過頭，撐着腦袋朝姜載容笑笑，“少俠也會理解他們。”

姜載容直接表示：“不會。”這些人的表現實在是太誇張和詭異，和以往那些看到爐鼎珠的人表現類似。

而那種表現與其說是被他的美貌所驚豔，更不如說是被爐鼎珠存在的怪力所蠱惑。

越來越多的人沖破戍海衛的攔截，捧着各式各樣精緻的珍珠财寶沖上去想要獻禮。

“吼——！”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如無形的沖擊波，以排山倒海之勢迅速擴散開來，直接把那幾個年輕人給震得人仰馬翻。

“是嶺主的麒麟獸！”人群中爆發出更加震撼的聲音。

一隻身形巨大的鷹翅獅頭麒麟獸器宇軒昂地踏步而出，它仰起着頭，張開獠牙巨口，發出的吼叫把人都震得手腳發麻。

原本蠢蠢欲動、想要沖破封鎖闖出來的人群，在這聲吼叫的威懾下，瞬間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動彈不得。

人們的臉上寫滿了恐懼，有的雙腿發軟，直接癱倒在地上，“饒命，是我們逾矩了，領主大人……”

姜載容離得遠，被這聲怒吼影響小，加上人群不再瘋狂往前擠，得以更細緻地觀察這突然出現的妖獸外觀。

頭頂生犄，渾身長滿黑鱗，羽翼并未展開就已經能夠看出其巨大的分量，肌肉隆起，卻無法掙脫脖頸上束縛着它的沉重鎖鍊。

鎖鍊鍊身表面布滿繁星，緊密相連，閃爍細碎光芒，每一次晃動都帶起一陣璀璨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