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嶺主的寵物,很威風吧?卻隻聽從嶺主的話。”俞誠澤捂着被吼暈的腦袋,晃悠悠地靠在姜載容肩膀上,迷迷瞪瞪地解釋。
“隻是以前都不用栓鍊子的,最近突然拴上,看來妖怪就是妖怪,野性難服,朽木不可雕,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姜載容把他從自己肩頭撇下去,“說話就好好說,看清楚界限不要随便動手動腳,不然我當你想挨打。”
“還有這種好事?少俠你已經很久沒打過我了。”俞誠澤失去支撐,腦袋往下墜,差點給自己摔了,見姜載容依舊還是沒動手,他有些失望,蹲在旁邊老老實實。
“還是說回我們嶺主吧,我還從來沒有見過比嶺主的銀發還亮的綢緞呢,你就知道有多難忘了……”
“等等,你說什麼?你說你那嶺主是銀發?”姜載容突然打斷他,有了一個不妙的猜想,“眼睛呢?眼睛是什麼顔色?”
“藍色啊,大海一樣的顔色,眉間還有花紋呢,那花紋我也看不懂是什麼個意思,但其他人都說這是嶺主力量的來源,厲害得很。”
俞誠澤看看周圍,鬼鬼祟祟湊過來,紅着臉和姜載容小聲說話:“其實少俠你一點也不比嶺主差,根本不必妄自菲薄,我覺得少俠你更、更好看,和我夢中情人的樣子一模一樣……”
“銀發,藍眸,眉間花紋,嶺主……”姜載容推開他的臉,完全聽不進去他說的話,心中已經被自己的思慮所填滿。
這人描述出來的容貌特征,怎的和惑心狐對上了?惑心狐竟是流瀾嶺嶺主?!
整個偌大的流瀾嶺知道他們的領主是一隻狐妖嗎?!
“嘀哩哩哩——!!!”
尖銳、嘹亮的唢呐聲毫無預兆地徒然響起,如同平地驚雷般高亢激昂,瞬間穿透無數人的嘈雜,響徹整個流瀾嶺。
姜載容被這突兀的樂坊唢呐驚得微微一顫,那麒麟獸還在嘶吼着,星光鎖鍊深深嵌入它的皮肉,鎖鍊相互撞擊發出刺耳聲音,暴躁兇悍。
他的目光順着這條鐵鍊,看到後面緩緩顯現的龜影。
巨大玄龜馱着一人,龜甲上的龜紋複雜且存在規律,像是某種複古象形字。
那人白衣白發,單手支額斜倚榻上,幾縷碎發垂落在白皙的脖頸,拴着麒麟獸的鎖鍊正被他松松垮垮地捏在手中,姿态說不出的慵懶。
周圍的人群一瞬寂靜,而後更加沸騰,無數人高呼“嶺主”,聲音此起彼伏,和激昂的唢呐聲交織在一起,很快彙聚成震耳欲聾的聲浪。
可那坐在龜背上的人仿若未聞,一點多餘的動作都沒有,姿态十分傲慢,沒有對這場人山人海歡迎儀式做出其他反應,連起身都欠奉。
姜載容的目光緊緊跟随着他,試圖透過龜背上影影綽綽的紅色紗簾,看清後面人的臉。
他需要親眼驗證,看這嶺主到底是不是懸賞令上的狐妖!
恰好一陣海風吹過,将半透明紗簾吹開,姜載容的目光穿過人群真切的看到了那張臉後,瞳孔驟然一縮。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
坐在龜背上的人的确是懸賞令上的模樣,銀發藍瞳,眉間花紋,長條耳飾輕輕搖晃,姿色妍麗到了極點。
可那雙藍瞳卻空洞無神,仿佛兩灘枯竭的海。
灰暗、破敗、荒蕪,死氣沉沉。
四肢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筋肉和骨頭,軟趴趴地攤在龜背上軟榻的邊緣,明明是一副随意閑散的動作,卻處處透着僵硬和悚然。
像死了之後,才被人擺弄着屍身做成這副樣子。全身上下除了外表沒有腐爛之外,和死人無異。
姜載容站在原地目睹這一幕,心跳逐漸失序,時快時慢失去正常節奏。
你們看不到嗎?
“嶺主大人!”“領主大人!”“領主大人!”
人群愈加狂熱,唢呐聲震徹天空,他手腳不斷發冷。
你們為什麼看不到?
姜載容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喉嚨卻仿佛被扼住一般,隻能勉強發出來一些氣音。
他猛地抓住俞誠澤的胳膊,“你到底有沒有……”
俞誠澤滿臉的憧憬和向往,對他的拉扯毫無反應,臉頰因為過于興奮而漲得通紅,那張在姜載容看來傻氣到有些麻木的臉,慢慢變得虛妄。
姜載容沉默松開抓住他胳膊的手,開始環顧四周。
“嶺主大人!”巨龜腳下的衆人皆匍匐在地,表情虔誠到了一種恐怖的地步,每個人的臉上帶着和俞誠澤如出一轍的尊崇和謙卑,根本沒有一絲一毫不對勁的反應。
那道唢呐聲依舊吹奏,曲調歡快又悠揚,幾乎要将整個空間都震得粉碎,如同新娘出嫁時那般喜慶和歡樂。
“哈……”姜載容手掌無意識抖動一下,耳朵因為忍受不了巨大的噪音而産生疼痛感。
這些人都瘋了嗎?他們看不見的嗎?
他們一直以來尊崇敬仰、叩首跪拜的嶺主,不過是一隻披着人皮的狐妖!
姜載容直覺必須要離開,可就在巨龜距離姜載容最近時,那隻狐妖的眼皮很快眨動一下。
随即眼珠子在眼眶中淩亂移動,帶動眼周皮肉和蒼白睫毛都跟着抽搐,最後徒然鎖定在姜載容身上,再也不動了。
姜載容想要擡起的腳詭異地僵硬下來,親眼看着狐狸像是重新注入生命力。
灰暗的藍色眼眸複又變得明亮異常,幹枯皮膚鼓脹充盈,僵硬四肢微微顫動,從凝滞變得順暢。
在他的見證下,從一隻死去的人偶,慢慢開始活色生香。
他變得美麗,美麗得恐怖,帶着起死回生的腐朽。
惑心狐謝嗟行微微活動身體,頭部轉動,耳垂上長條耳飾在他的動作下搖曳,剛才枯萎的樣子仿佛隻是姜載容的幻覺。
他如若無骨的手輕輕擡起,白膚如瓷,指着姜載容,嘴唇吐出讓人渾身發涼的話。
“新郎官的眼睛怎麼不是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