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也是...不過我相信,隻要小光好好努力,一定也能升上一所不錯的中學,我還記得那位高木老師說過,我們小光是很認真的孩子——”
是高橋老師。
“咳咳...其實附近那所小手指高中就很不錯不是嗎?上次路過的時候正好有開得不錯的櫻花呢。”
霓虹最不罕見的除了霓虹人就是櫻花了吧。
“沒錯沒錯,而且離家還很近!去上學的話也很方便。”
兩人一來一回地将話題向着安全的方向不斷推進,最後,又将看似自由的選擇交給我——
“...”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我突然不是很想玩這個中島家特有的默契遊戲了,所以我雖然放松了被咬到發白的下唇内側,卻沒有在那兩雙滿含‘期待’的眼睛的注視之下,說出違心的話。
但就像我說的,這樣的選擇,隻是看似自由而已。事實上,就跟我經曆過的無數次搬家、轉學一樣,我從未擁有過選擇的權利。
“鈴木老師,雖然我還沒有想好要去哪所高中,但是就像你看到的一樣,不論是射擊這項運動,還是枭谷學園的學費,都不是我們負擔得起的。”
面對我坦誠到有些不顧父母顔面的發言,鈴木智也下意識看向坐在我身側的雙親,但他們看上去并沒有要生氣的意思,想來也不介意經濟條件不佳的現狀被自家小孩戳破。
或許根本就需要去特地點明,從進門開始,他就察覺到了我的家境遠比他在成田先生那裡了解到的更加困窘。
盡管我對射擊這項運動根本談不上了解,但據我觀察,就算是在我目前就讀的那所普普通通的國中,參加運動社團的孩子,也有很多我們這些沒有真正投入過任何社團活動的學生需要付出的、額外的支出。不提那些專業的運動服飾和設備,光是參加大賽必備的遠征費、集訓需要的報名費、餐旅費,整合起來,也會變成一個不可小觑的數字。
如果說參加排球、足球這樣的團體項目還能寄希望于籌措活動的話,那麼在鈴木智也提供的展望裡,那個聽上去就不太靠譜的一人社團,就更不可能存在類似的籌款渠道了。
據後來的鈴木老師所言,當時我過于平靜的反應,給了他一點小小的震撼。
也正是這份鎮定,更堅定了他要将我的才能發揮出來的決心。
但我想說這真的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換作任何一個人,隻要積攢過足夠多的失望,面對挫折、挫敗、不甘、遺憾...這些聽上去就讓人喘不過氣的存在,也很難再發生情緒上的大起大落。
簡單來說,是習慣了。
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事情能變得簡單一點,比如面對鈴木老師的熱枕,父母能直接說‘我們沒有錢’,而我也能直接說‘我不可能拿到名次’,要問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和近在眼前的機會失之交臂,也是中島一家特有的天賦。
“我知道了,那今天就不再叨擾二位和中島同學了。”
父母客氣地表示無需在意。通過自己對社交禮儀為數不多的了解,我作出了應該将老師送到門口的判斷,而在他轉身離開之前,我忍不住松開始終捏在手心的拳頭,對他說了聲謝謝。
也是在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就算經曆過這麼多次的失望,我也依舊渴望着能得到某人的認可。
所以面對将我看作‘天才’的鈴木老師,我還是忍不住真誠地向他道謝。
“中島同學。”
他轉過身,我發現那道自始至終燃燒于他眼中的火光仍未熄滅——
“我會想辦法的。”
時至今日,我還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做到這種地步。
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有那種為了發揮某人的才能而付出自己的人嗎?哪有這樣的笨蛋,更何況,還是為了我這種輕易就崩潰、完全不堪大任的人。
有的。
至少鈴木老師就是其中之一。
第二天,鈴木老師将我引薦給了我現在的教練,安部教練,而在我不負衆望地向她展示了隻要抱有期望就一定搞砸的觸發技能之後,這位經驗豐富的教練不僅沒有直接将我趕出她兼職的俱樂部,還允許我在接下來的的幾天,在同樣的時間來這裡練習。
但是,在這期間她不會給我任何指導,直到我自己打中為止。
沒錯,那天下午的試射我全部脫靶,打破了我在成田先生的氣球攤上保持的最差紀錄。
我沒問為什麼,也沒有質疑這個決定,我猜是因為當時的我,還對自己抱有一點點期許,盡管隻有一點,和安部教練一樣的,微不足道的一點。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俱樂部提供的射擊設備和氣球攤上幾乎快要全員退役的那些有着本質的區别,以至于習慣了後者的使用模式的我,在換成‘正規裝備’後,連僅有的那一點點被鈴木老師捕捉到的天賦都消失了。
就像沒有天資、天性也不聰慧的普通人一樣。
但這反而讓我得以安心。
這次我的進步很慢,直到第三天,我才根據自己對周圍人的觀察調整出一個蹩腳的外行姿勢,找到熟悉的視野和手感。
第五天,我勉強能擦中最外緣的區域,在此期間,我也自行了解了一些射擊相關的資訊。
據說大部分選手,在小學的時候,就能将成績穩定在八環以内。
所以天賦什麼的,果然是誤判吧。
在得出這樣的結論後,我還是每天放學之後去到那家俱樂部,在當時還沒有擔任我的教練、隻是俱樂部的合夥人之一的安部教練的默許之下,獨自站在角落,進行着全場最粗糙的‘練習’。
引号的意思是,我并沒有把這看作專業的訓練,我隻是想找個地方繼續這項為數不多的娛樂,而我的想法也很簡單,等到被趕出去的時候,我就回到成田先生的氣球攤,而如果成田先生也不願意進行這項慈善活動,即将升上高中的我,也能開始兼職,到時候就用打工攢下的錢去找他,或者去找其他能射擊的地方。
帶着這樣的打算,時間來到第二周。
我不記得自己當時打出的成績了,雖然有專門的留檔記錄,但我很少去看,原因...有很多。
總之在這周的某個下午,我像往常一樣,在場館的燈光逐漸熄滅之前準備離開,而尚未離開的安部教練突然叫住了我。
後來她就是安部教練了,而我則作為她指導的選手,開始在那家俱樂部接受專門的訓練,鈴木老師得知消息後,也會在得空的時候來到俱樂部。
兩個月以後,我報名了最近的一場比賽。
出乎意料地,我沒有在第一輪就被淘汰,但也沒有拿到名次。
但對于那場比賽的表現,不論是安部教練,還是鈴木老師,看上去都很滿意,我猶豫再三,還是問了出來——
‘因為穩定’
這是二人給出的答複。
最後,趕在畢業之前,我僥幸拿到了一塊獎牌,并靠着比賽獲得的獎金,湊齊了一套合身的設備,和我平生以來所擁有的,最貴重的一件物品:
一把屬于我自己的氣步/槍。
細數這些花費,我慶幸射擊這一項目雖然起步消耗不低,但購入的這些裝備,不論是專用皮衣還是氣步/槍,都是可以一直用下去、不用過多考慮損耗的物品。
但要說我最慶幸的,還是遇見了成田先生、鈴木老師,還有安部教練以及雖然沒有支持,但并未施加阻力的父母。
差點忘了,還有根據我提供的申請資料,免除了我大部分學費的枭谷學園。
總之,懷着各種感恩的心情,和迷失已久的對未來的期待,我踏入了這所從未想過自己能就讀的學校。
然後我就知道,或者說我早該想到的,像我這樣的人隻要敢對人生懷有哪怕一丁點的期待——
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