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舟倏然發問。
穗兒不在,房中隻有春禾往他跟前走了一步,恭敬道:“回世子的話,是奴婢。”
顧雲舟面色一冷:“跪下。”
春禾一驚,忙跪地請罪:“奴婢該死!奴婢不知所犯何事,煩請世子寬恕!”
他這火氣來得不明不白,謝織心亦是一臉茫然。
陸淮更不必說,在旁邊獨自一杯一杯喝着悶酒,轉眼間就有了好戲可看,他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你伺候世子妃,卻連噓寒問暖都做不到,敬王府養你們是吃白飯的嗎!”
春禾年紀輕輕一個小丫頭,犯了錯也總有關婆婆她們護着,難得自己獨當一面,上來就被顧雲舟劈頭蓋臉一頓罵,眼淚頓時不值錢似的落了下來。
“奴婢該死,奴婢下次不會了。”
謝織心也是看着春禾這丫頭一日一日在自己身邊熟稔、成長,見她這樣,不由得心揪。顧雲舟今日也不知吃錯了那味藥了,沒來由的找人不痛快,謝織心索性也跟着跪了下來。
“世子莫怪她,是妾身出門時不願多添衣服,世子真要罰她,也該先問妾身的不是。”
她淺淺地低着頭,語氣卻沖,話裡話外無半分委曲求全,倒不像是顧雲舟在責問她,反而是她在責問顧雲舟。
她确實也有這個意思,不是針對顧雲舟,而是心裡邊積壓了太多、太厚重的情緒無處可發,他這一零星的火苗一點,謝織心烏七八糟的壞心情霎時間煙花一樣噼裡啪啦地炸開來。
衆所周知,人在思緒混亂時,往往是缺乏理智的,她現下便是這般,煩悶、焦躁,簡直要不計後果了。
“你膽子也是不小。”
顧雲舟冷冷瞥了她一眼,眸中寒光閃動,鋒利的眉間夾雜着幾分難解的陰沉。
謝織心一頓,顧雲舟與她說話時已經很久不似這般居高臨下,清清冷冷的聲音、冷冽如霜的語調,聽進她耳朵裡,不由得心裡邊一涼。
畏懼夾雜着委屈催得她心裡邊一酸,眼底霎時也染上一抹绯紅。
她這一憋屈不要緊,胸口随之又是絲絲縷縷的悶痛,捂着嘴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張成衣每回來瞧,無不是千叮咛萬囑咐,令她萬勿動怒煩憂,她今日這般心緒波瀾、跌宕起伏,病到這時才發作,也算是難得了。
春禾見她咳得厲害,忙膝行至她身旁扶她。
謝織心邊用帕子捂住泛白的唇,邊直勾勾地凝視着顧雲舟。
他的五官鋒利立體,在燭光之下,似是淬煉過寒光的冷刃,不帶半分情緒,深邃如潭的眸光淡淡地盯着,似乎要立時三刻看穿于她。
謝織心的面容逐漸因氣喘而沾染一層并不自然的紅暈,顧雲舟的目光軟化三分,卻并無開口饒恕之意。
直到一個溫潤幹淨的聲音響起:“世子的家事,下官本不該多言,可下官鬥膽,今日相聚本是開心,何必為了不必要的小事而動怒?”
陸淮微微低着頭,目光卻在謝織心這處流連不散。
他的眸光顫動分明,謝織心身子不好他是知道的,不想這麼幾年過去,居然無半分見好的痕迹,比之他離開上京時,似乎還要嚴重了些。
他實在見不得她受苦受累。
顧雲舟盯着他冷冷一笑:“你的面子,我自然是要給的。”
謝織心的眼前,一隻冷玉般潔白的大手遞了過來,她眼角醞釀已久的眼淚啪嗒一掉,滴落到手掌的中央,似泛起了平靜池塘的淡淡漣漪,手指的指尖也微不可察地顫動一下。
她一隻由内而外散發着涼氣的小手搭了上去。
“符亭,去把那件暗藍色雲紋鬥篷取來。”
顧雲舟像是一瞬間變了一個人似的,親手将這件遮風的暗紋鬥篷披到了她的肩上,還不忘給她緊了緊領口,手指蹭了下她發白的唇角。
顧雲舟的脾氣性子算不得溫和,卻冷漠得十分穩定,如此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的行事風格與處事邏輯。
第六感告訴她,這不正常,這絕對不正常。
謝織心不自禁地瞄了眼他的酒杯,莫不是不聲不響地喝多了,拿她來耍酒瘋?
不過另一邊,陸淮若不是念着陸家還有求于敬王府,是當真要摔杯子發瘋撒潑了。
什麼叫搬起來石頭砸自己的腳!低三下四地求着顧雲舟寬恕謝織心,轉過頭來,人家恩愛和諧,自己算個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