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如寒潭落玉,與對岸的讀書聲在虛空中相撞,激得滿池蓮瓣齊齊閉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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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采臣持書誦讀,忽聞一陣清越琴聲如水潑來,撞得天王殿門窗大開,皎皎月華随琴聲漫入,在牆上流淌如溪流。
這是......《良宵引》?
甯采臣被這琴聲吸引,不由釋卷坐下,閉眼傾聽這曲。隻聽琴聲似雪灑落,将湖心孤燈映作雪地紅梅,正是“庭梅映雪”章節。
轉至“憶舊闌珊”處,忽而琴音一滞,弦聲有如哽咽,仿佛誰在雪夜叩響故宅的門環,卻無人應答。
聶雪回憶起昔日,不由動情,指下琴音忽顫,記憶翻湧間,素白廣袖無風自動,隐隐泛起青芒,妖氣動蕩。
淺金色藤曼自他腕間蔓延,枝葉生長環繞指尖,為他消去其上凝霜,穩固妖氣。
“....荷葉生時春恨生
荷葉枯時秋恨成.....”
聶雪回倏然擡眸。
月下薄霧中,忽見一襲藍衫信步踏來。那書生頭戴文巾,鬓如刀裁,身姿如修竹,其步履極是講究,每一步都似用戒尺量過般,端的是個方正君子。
甯采臣駐足亭階之下,青衫微振,執禮時餘光掠過那道霜雪般的身影,旋即恪守禮數地側身垂眸。
他看見衣袖中《陰骘文》扉頁亮起紅光,卻并未将之拿出降妖。隻凝望着湖中荷花,低吟詩句,薄衫袖口在夜風中随風翻卷。
琴音戛然而止。
聶雪回壓弦停音,饒有興緻地打量着這個禮儀周全的書生。月光流過他薄紅的眼尾,在鼻尖那顆朱砂痣上凝作一點的瑩光。
“曲有誤........”他尾音拖得纏綿,指尖勾弦,“周郎顧........”
“莫非在下的琴聲不堪,竟驚動了端方君子?”
甯采臣一震,拱手解釋道:“聽公子琴音,傷感含悲,方才前來。”
說着擡眸看向聶雪回“在下甯采臣,字晦之......
浙餘杭人士,去年得中舉人,此番到此是為參加會試。家中父親早逝,留下幾畝薄田........”
聶雪回見這書生一副要将祖籍門第都交代清楚的模樣,不由得眉目間冰雪消融。
甯采臣說話間倒是定定望來,眉目間盡是誠摯,待得聶雪回颔首回視後,卻又連忙垂眸,耳後似有微紅。
“聶雪回。”
報出名字後,聶雪回方才因憶起未化妖的時光,心頭湧起的陰郁竟被沖散幾分,興緻重起,彈起《良宵引》最後一段孤光自照。
甯采臣肅立亭畔,餘光裡那抹雪色衣袂如流雲舒卷。他不由眨眼凝神,壓下心中雜念,轉身看向荷花池塘,以詩歌相和琴聲。
“.......深知身在情長在,
怅望江頭江水聲。”
燕绛仰躺在竹床上,布衣下的肌肉繃得發緊。窗外飄來的琴音清冷如霜,偏又混着男子低沉的吟詩聲,兩相纏繞地鑽進耳中,揮之不去。
他猛地翻了個身,竹床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聒噪!”
他在心中暗罵,那書生的聲音偏要壓得這般低啞,實在惱人得緊。明明前面聽見這讀書聲震動群妖時,自己還曾拊掌稱快,如今卻隻覺得刺耳難耐。
煩躁之下,他将身下草枕擲出窗外。那草枕不偏不倚,正地砸在中庭蠢動的藤曼上,将其釘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