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黃昏
甯采臣立在蓮池前,不時低頭看向袖中之物,似在等人。
隻見他長眉入鬓,一襲靛藍長衫襯得身形修長,文士裝扮下卻暗藏鋒芒。
湖心亭頂上,聶雪回倚在檐角,雪白狐尾輕搔下巴,尾尖星芒流轉間,惬意的眯起狐眸。
随着皎月漸升,蓮池深處傳來響動。他知曉這是小妖怪們要醒了,便收起妖相。
故意踏碎一片青瓦,果然驚動了那位臨水而立的書生。
甯采臣蓦然回首,隻見月色下一襲白衣翩然而下,衣袂翻飛間,恰似一片新雪墜入紅塵。
一陣清風拂過,如墨青絲掠過紅唇,聶雪回嫌其礙事,将那青絲挽到耳後。
甯采臣視線跟随青絲,被那雪白肌膚燙了一下,才恍回神來,連忙收回視線,恢複成那個克己守禮的書生。
甯采臣正欲拱手作禮,突然神色一凝,望向天邊,見落日任在,聶雪回整個人都暴露在光輝中,蹙眉問道:
“日頭未落,你......可還無礙?”
“怎麼?”聶雪回挑眉輕笑,語氣戲谑道:“你以為我是見不得光的孤魂野鬼?”
見書生仍一臉嚴肅,向前邁了一步,高大的身影恰好為聶雪回擋住了血紅的夕陽。
“不必如此。”聶雪回擺手,手腕間洩露出一縷金光。
當初金明舍全身精血相救後,他便不再畏光。正是這份特殊,才讓姥姥将他派往寺外,引誘他人入寺。
聶雪回饒有興緻地打量着眼前書生:“知道我是妖怪,還不拿出你袖中的經書來治我,反倒護着我嗎?”
“........不是經書”
甯采臣沉默片刻,緩緩抽出袖中之物,竟是一卷畫軸,展開之後,畫的正是接天蓮葉,荷花盛放的景象。
聶雪回接過細看,筆觸細膩,十分用心,想來此人必得一整個白日都花費在此畫上。
“我在此等你......”甯采臣聲音漸低。擡眸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狐瞳,竟覺得比暮色更灼人。
“想請你為此畫題詩。”
想到自己從前傲氣,别說讓人給自己提詩,連給那權貴題詩都不肯,此刻卻.......他耳尖不禁微紅。
聶雪回微怔,随後莞爾輕笑。
“榮幸之至”
說着拿起畫卷走入亭内,鋪陳在亭内石案上,細細觀賞這副蓮花池圖。不由得越看越恍惚,腦中似有模糊畫面閃過。
晃神間幻化出一隻狐毫筆,在畫上提到
“十裡平湖霜滿天,
寸寸青絲愁華年。
對月形單望相護,
隻羨鴛鴦不羨仙。
”
甯采臣看到這首情意懇切,傾述衷腸地詩,心頭蓦然一熱,不由自主上前,一把握住聶雪回執筆的手腕。觸手溫涼如玉,卻叫他掌心發燙。
隻覺上天仁慈,兩人原來竟是心意相同,頓時天地寬廣,荷花香氣醉人,心神激蕩間欲回應其心意。
聶雪回念着這詩句,迷茫擡頭。隻覺腦海中無數畫面如走馬燈般閃現,卻都如同隔着一層濃霧,怎麼也看不真切。
“呃......”他痛苦地悶哼一聲,額頭滲出細密汗珠。突如其來的劇痛讓他猛地甩開甯采臣的手。
“雪回?”甯采臣上前,卻見眼前人已化作青煙而走。
唯有那支狐毫筆跌落在地,轉瞬間化作瑩白狐毛,被失措在原地的甯采臣握在掌心。
甯采臣自幼喪父,被母親要求撐起家門。從此規行矩步,守禮自持,以端正言行掩飾骨子裡的傲氣。雖出身寒門,卻自信終有一日能金榜題名。
這兩日是生性自矜的他第一次心情如此激蕩
昨日月下初見,已是被琴音打動。生平第一次,他心悅誠服地承認他人才華,隻覺知己難得,情思暗生。
今日見得畫上題詩,滿腔情意再難自抑,動蕩下竟破天荒地失了禮數,貿然握住對方手腕。
此刻夜風凜冽,甯采臣僵立原地,他素來克制的面容浮現少有的慌亂,懊惱自己的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