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采臣從光亮的燭台中看見自己倒影,面色潮紅,衣衫不整,活像自己之前最不屑的登徒浪子。
當時甯采臣借着江南提學弟子的身份,持信物拜會太守,這才請動了程校尉率兵前來。
在路上相處時間不長,甯采臣就發現此人極為難纏,雖寡言少語,可每開口必中要害。若非路途短暫,他不能保證是否被這雙狼目發現端倪。
此刻程校尉去而複返,玄鐵甲胄上凝着夜露,腰間橫刀在鞘中輕顫,似嗅到妖氣的狼犬。
甯采臣袖中手指微蜷,想來縱是狐妖,怕也難在千軍萬馬中全身而退。
“不如将衣物放在門外,等會甯某自取?”甯采臣努力平複情緒,聲音如常清朗。
程破虜靜立在帳外,身形如山峰般挺拔。玄色皮甲緊裹着他寬肩窄腰的輪廓,暗紅腰帶上狼牙鋒利。
他卸了頭盔,露出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高挺的鼻梁下是銳利薄唇,眉骨投下的陰影中,一雙幽綠眸子如狼般懾人,顯然帶着幾分胡人血統。
周圍的士兵不自覺地繞開他巡邏,仿佛他周身三丈内都凝着寒氣。
有人偷眼瞥去,正對上他冷冽的目光,頓時打了個哆嗦,加快腳步走開了。
他聽到甯采臣的拒絕,并不理會,掀開簾帳,墨色剛觸及柔軟的絨毯之時,便聞見這滿室夜昙香氣,不由長眉一跳。
程破虜踏入這帳篷中,環視并未有所發現,隻中心隐約有一高大男子身影,被數個屏風圍起來看不清細節。
甯采臣轉過臉來,素來文雅的公子眼底凝着三分寒芒,似劍出鞘。想來過于氣惱,臉紅的像火爐。
程破虜認出是甯采臣無誤,便立馬轉頭不願再看,一向無波動的面容竟浮現一絲嫌惡。
程破虜見内室并無異樣,隻淡淡道了聲“冒犯”,将手中一疊素淨衣袍擱在案幾上,轉身便走。
行至帳門處,他忽地駐足,擡手掀起帳簾。
陰影中,他幽綠的眸子如狼般灼亮,側首留下一句:
“甯公子的香,倒是别緻,改日若換個好時節,破虜定當登門讨教這配方。”
話音未落,人已大步離去。玄甲身影融入夜色,唯餘帳前銅鈴在風中叮咚作響,久久未歇。
意外之客走遠,帳篷中卻還是連空氣都凝滞住一般。
待确認鐵甲聲徹底遠去,聶雪回才從水底下探出頭來,帶起一片晶瑩水花。
他仰首喘息時,喉結上的水珠滾落,方才濺落的水珠,恰好落至甯采臣嘴角。
甯采臣僵立如木,連睫毛都不敢顫動,方才慌亂間不慎瞥見的那抹雪色,此刻正在他腦海中灼出絲絲白煙。
甯采臣盡量挪動雙腿,往後退去一點,避免自己的失禮被聶雪回感受到,他也沒想到,如此情況,外有他人闖入的情況下,自己也能......
甯采臣慌亂間手肘擦過聶雪回浸濕的小腿,那肌膚竟比上好的羊脂玉還要滑膩三分。
狐妖忽然歪頭,被打濕的雪白狐耳軟軟垂下,在水汽中輕輕顫動。
“嗯?”聶雪回喉間溢出一聲帶着水汽的疑惑,忽然蜷起腳尖,用那細嫩的腳心在甯采臣膝頭碾了碾。
甯采臣猛地咬住下唇,卻還是漏出一聲壓抑的悶哼。他整個人僵如石雕,唯有被觸碰的那處肌膚滾燙如火,連帶着胸腔裡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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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地正中央,帥帳肅然矗立,比周圍的高出一截,黑乎乎的帳頂上鑲着金獸頭。
程破虜行至帳前,兩側執戟衛士立即屈膝行禮,鐵甲相擊之聲未落,他的玄色戰靴已跨過朱漆門檻。
“義父,定景如何了......”
程破虜走進其中,忽視撲面而來的藥味,江南太守蕭雲衢正側對着他站在雕花大床前,面色傷感帶怒。
錦被繁複的百蝶穿花紋在燭火下明明滅滅,玉鈎上懸着的香囊馥郁芬芳,不似在軍營,倒似在金陵富貴鄉。
床榻上,裹着雪白狐裘的少年,半倚錦繡軟枕,面色慘白,唇無血色。
曾經驕縱跋扈的眉眼如今沉在陰影裡,唯有一雙黑得滲人的眼睛,幽幽望過來,像兩口照不進光的深井。
蕭定景擡眼,逆光中看見玄甲未卸的青年将軍,踏着金塵走來,身形高挑利落。
他卻并未理會,隻複又低頭死死盯着蓋在身上狐裘,攥住一角,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摩挲着,似愛似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