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君子作态,倒是讓鼠妖心下動容,他何曾受過他人這般禮遇,連忙低頭颔首,倒是願意心甘情願陪這書生跑一趟了。
甯采臣回過身來,隻見月華如水,聶雪回眉心微皺似有哀愁,不由得輕歎一聲,上前輕點眉心,欲要撫平。
見他擡眸看來,甯采臣指尖順勢而下,落在鼻尖那點紅痣上停留一會,然後捧着他雪白臉頰,望進那雙琥珀眼瞳深處說道:
“無論如何,你都要保護好自己。等我回來......”
說着甯采臣從袖中取出一棕黃琥珀,其中凝固着一黑背紅腹蜘蛛,栩栩如生。
在月光下,琥珀漸漸融化,滴下淺色水滴漸漸生成一個較小的圓形琥珀,通體透明,内有流金。
甯采臣将琥珀輕輕放入聶雪回掌心,而後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他的手掌,慢慢合攏。他唇角揚起溫柔的弧度,眼底卻凝着化不開的鄭重:
“此去一别,我心中挂念非常,此琥珀便算是信物,縱使相隔千裡,也能借此與我聯系。”
聶雪回看向掌中圓石,見那本是蜘蛛妖妖力凝結之物,在甯采臣的文氣渲染下,竟無任何妖氣,反而看人心生甯靜之感。
甯采臣繼而轉向燕绛,執禮時連腰間玉墜都紋絲不動:“此去,倒是勞煩燕道長多多照看。”
燕绛聽得這番托付,劍眉一挑,本欲反唇相譏。卻瞥見聶雪回目光也跟随過來,雪白狐耳微抖,似在等他回應,頗有些咬牙切齒的說:
“......好。”
此話一出,他頓覺舌尖發苦。如此應了甯采臣,倒像是真正承認了他與狐妖的關系。自己從此在這書生面前,終究是矮了一頭。
轉念又想,此番上山危機四伏,與那狐妖經曆這一遭,未必不能在他心中勝過甯采臣。縱使兩人名分已定,但時日尚早,誰知日後如何呢?
如此想着,燕绛忽地眉峰一展,壯志滿懷的打算送走甯采臣,甚至說要替甯采臣去客棧取行李。
破曉時分。
昏暗天光下,聶雪回衣輕揚衣袂,以流螢凝就一盞琉璃風燈,懸于馬首之下,為甯采臣照亮前路。
甯采臣策馬揚鞭,靛藍色衣衫翻卷飛揚,身下鼠妖所化駿馬飛馳在官道上,足下竟生出絲縷雲霧。
剛奔出數丈,他卻猛然勒住缰繩,回首凝望。晨光給他的身形鍍了層金邊,卻照不清眼眸裡翻湧的情緒。
許久之後,他才再度揮鞭,身影在已然躍出的朝陽下漸行漸遠。
聶雪回正要回轉蘭若寺,忽見天幕中北鬥七星次第亮起,其中天權星更是光華大盛,與初升的朝陽分庭抗禮。
聶雪回遠看着湛藍星光,自九天垂落在騎馬身影上,隐隐勾連,不由得心中微動,卻是轉身一笑,對這燕绛說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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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宮四周牆壁上,盤繞着無數枯褐藤蔓,在陰影中無聲蠕動,窺視着一道雪衣身影。
聶雪回自甬道翩然而來,周身流轉的銀白清輝,在幽暗中似螢火微明。
待他踏入中央大殿的刹那,身後黑耀石門轟然閉合,無數枯藤自穹頂傾瀉而下,将入口處封閉的密不透風。
聶雪回仰首望去,隻見大殿頂上垂落無數虬結樹根,在半空織成一尊倒懸的千手觀音像。
中間觀音面容姣好秀麗,雙手作合十印,低垂的眉眼間盡是慈悲。身後構成千手的枯黃樹根,卻隐隐流動着血光,仿佛血管流動。
見到狐妖踏入殿中,那觀音像突兀地睜開眼,白瓷般面容上,瞳仁竟是枯木雕成,空洞地張着,不見半分佛性靈光。
隻見那觀音唇角揚起拈花般的淺笑,緩緩說到:
“回來了?”
聲音好似樹皮摩擦般沙啞低沉,分明是男子的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