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
觀音像頭戴五葉花蔓冠,阖目淺笑,左手捏作法印,身後萬千藤蔓便垂落糾纏而下,在地面編織成一藤椅。
低垂的眉眼間溫柔悲憫,并未啟唇,便有沙啞聲音傳來:“請。”
聶雪回冷眼睨着那藤椅,枝條内部紅光似血液般流動,即便已編織成形,藤蔓仍在細微蠕動,仿佛活物。
他頗有些嫌棄地蹙眉,别過身去。
觀音像靜立良久,眼眶中木制眼珠微微顫動,沙啞的嗓音更加喑啞難聽:
“狐妖,你越發放肆了!”
身後千手藤曼翻湧糾纏好一會,才勉強平息下來。觀音像的嗓音忽然放軟:“姥姥聞到了........”
“是活人的氣息。”
他嘴角淺笑逐漸變得扭曲,聲音中難掩貪婪:“好雪回,給姥姥帶了血食是嗎?”
枯藤從大殿陰影中探出,朝着聶雪回緩緩爬去,動作間傳來窸窣的聲響。
聶雪回眸中霜色暗凝,啟唇輕聲道:“不是血食,但的确是禮物。”
他輕挑腰間玉帶,解下一五彩錦囊,翻手傾倒。
頓時間,紛紛花瓣傾瀉而下,給這陰暗地宮染上幾分色彩。
正是聶雪回在花神巡遊的時候,接住的一捧花瓣。
哪知那沁香花瓣,卻讓滿殿枯藤躁動,紛紛退避。原來其上凝聚的人間煙火,以及信仰之力,正是如今失去妖心的藤妖最怕之物。
大殿在藤曼逃竄下,震得地動山搖,塵土飛揚。聶雪回衣袂翻飛,身形被帶動得微晃。
他忽的垂眸淺笑,淺色瞳孔融冰潺潺。纖長睫毛在面龐投下淡淡陰影,對着掌心殘餘花瓣輕輕一吹。
粉白花瓣向着那倒懸觀音像飛去,映着狐妖身上瑩白微光,和唇邊雪融般笑意,在這幽深地宮,有如春光綻放開來。
那樹妖卻是不懂欣賞,白瓷面容裂開蛛絲般的紋路,語氣中再無裝出來的慈悲,大聲斥道:“狐妖,你在找死!”
藤蔓瘋狂竄起,在半空中織成密不透風的屏障。帶着煙火願力的花瓣撞上,頓時灼燒出縷縷黑煙。
這藤妖當年寄生菩提樹上,雖是吞噬佛樹後妖力暴漲,卻也被永遠禁锢在樹身之中。
如今隻能用些分身枯藤在外遊走,招攬些小妖作為爪牙,捕食過路行人。
聶雪回見他為護真身,分身枯藤硬生生受了這份煙火大禮,不由得笑意更甚。
卻突然感覺魂魄劇痛,似有千絲萬縷束縛其上,不由得吐出一口鮮血,濺落在滿地花瓣上。
聶雪回唇邊染血,卻是輕輕拭去,忍着魂靈隐痛,笑道:
“姥姥,今日下山,我見人間女子皆愛花,簪花佩花,怎麼姥姥不愛?”
“難道是……如今用了這副菩提古樹的男子身軀,就變成男子心性了?”
樹妖被迫犧牲分藤,鑽心劇痛難忍,正是癫狂時,見狐妖又是挑釁,更是收緊在聶雪回魂魄上的束縛。
“姥姥,這是要殺了我麼?”聶雪回劇痛之下,卻是笑意不變,唯有嘴角溢出絲絲血迹,染紅衣襟。
觀音像玉面笑容扭曲,身後千手佛臂應聲崩裂,數根藤曼擰成一股,猛地襲向聶雪回,卻在堪堪碰到眉心時停下。
聶雪回毫無懼色,兩人相持片刻後。
觀音像緩緩阖上雙眼,掩住那震顫不止的眼珠,低聲念了幾句佛号,終究将那藤蔓收回。
“藤心奴,你給我出來!”不穩的聲音還是洩露了幾分怒意。
隻見大殿陰影下,應聲走出個身影,暗色勁裝緊裹着利落身形,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都緊緊纏繞着黑色荊棘。
那荊棘宛如活物般蠕動,每動一分就更深地刺進皮肉裡。隻能從帶刺縫隙中窺見一雙鳳眸,形狀姣好卻死寂一片。
“藤心奴,給我把他帶去地牢,關起來!”
見樹妖明明怒極,卻仍然忍耐,知道此次試探仍是無果。聶雪回垂眸斂去鋒芒,無視那勁裝人影,自行向地牢走去。
那襲白衣漸漸消失在地宮深處,仿佛雪花消融。
身後荊棘纏身的身影,宛如死木立在原地,毫無反應聽着樹妖的怒吼。
忽然死寂一片的眼珠微微轉動,看向地上染上狐妖鮮血的花瓣,臉上的荊棘蠕動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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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内
聶雪回早已輕車熟路,樹妖每次與他争執,卻又因莫名顧忌不會殺他,轉而将他囚入地牢。
與他而言,這暗無天日的牢房,反倒成了地宮中難得的清淨之地,因那些窺視的藤蔓鮮少蔓延至此。
聶雪回垂眸瞥了眼污濁的地面,鼻尖微皺,一把将雪白狐尾抱入懷中。
他偏頭思考片刻,忽的縱身一躍,輕巧地落在石窗窄台之上,眸光投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