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宮建在地下深淵，窗外并無明月高懸，而是赤色岩漿如巨蟒蜿蜒，朱紅光芒映亮這幽深地底。

地宮正上方，粘稠的岩漿長河緩緩流動。流至大殿前的斷崖處，便轟然傾瀉而下，形成一道焚天火幕。

在這永夜之地，正似一輪熾陽。

聶雪回忽然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混着月見草苦澀的清香。

他回首望去，隻見一道被荊棘纏繞的人影，正矗立在牢房陰影處，沉默地仿佛要融入暗色中。

見到來人，聶雪回眼中波瀾不驚，隻是緩緩挽起霜白廣袖，露出一截瑩白手腕，其上金色藤紋閃爍。

“你來見金明？他近日消耗過度，虛弱了許多。”

藤心奴凝視着那截雪白手臂，窗外岩漿烈陽的照耀下，雪色肌膚透着暖暈，骨骼纖細卻透出一股韌勁。

他知道這狐妖的倔強，樹妖的多次折磨從未讓他屈服，隻會讓他更厭惡樹妖，厭惡蘭若寺......以及身為樹妖分藤的自己。

聶雪回初遇金明時，才知曉本體為絞殺藤的樹妖，竟不止可以驅使意識混沌的枯藤，還能分化出具有獨立意識的分身，這些分身各有性情，甚至彼此對立。

他容得下金明，隻因他為救自己曾耗盡精血。可面對藤心奴時，那雙熟悉的鳳眼，卻讓他厭惡難抑。

當年他與和尚出逃蘭若寺，樹妖暴怒之下催生出這道化身。在他眼前，絞殺藤猛然穿透和尚心口，然後寄生其中。

聶雪回想到那人死後，身軀還不得自由，被當做樹妖作惡的傀儡，隻覺得胸口翻湧着說不出的煩躁。

藤心奴尚未來得及欣喜他的注視，就見聶雪回已皺眉别過臉去，眼底翻湧着毫不掩飾的嫌惡。

那厭惡眼神，讓藤心奴周身荊棘突然收縮，尖刺深深刺進肌膚裡，血液尚未流下便被荊棘吸走。

他卻渾然不覺疼痛，隻是固執地盯着狐妖的背影，任由血腥氣在牢房裡彌漫。

聶雪回輕輕撫上腕間金紋，見金明久久不現身，溫聲說道：“你躲什麼，我自會護你周全。”

藤心奴沉默地望着眼前畫面，一向清冷的狐妖垂首軟語，不多時，腕間淺金色的藤蔓探出嫩芽，卻在瞥見自己的刹那猛地縮回去。

他眼中更加空洞，擡手握住纏繞在脖頸間的一根黑色荊棘，猛地用力扯斷，斷口處頓時鮮血淋漓。

手中斷藤還在痛苦的翻滾，他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隻是将斷藤朝金明那遞了遞。

金明猶豫片刻後，終究抵不過本能，藤蔓一卷将那斷藤吞噬到體内，隻見他渾身一抖，仿佛打了個飽嗝，體内的卍字佛印越發明亮。

可下一秒，金明便縮回聶雪回身邊，枝葉緊緊攀住他的衣袖，仿佛對藤心奴十分畏懼。

聶雪回心中頗為不解，為何藤心奴多次以血相飼，金明卻始終對他避之不及。

但念及當年救命之恩，他縱容地攏了攏衣袖，任由淺金藤蔓縮回自己袖間。

目光掃過藤心奴，見他脖頸處的藤蔓斷口處，血液仍在汩汩流淌，将那褐色衣襟浸出一片暗沉。

可這人卻像無知無覺的石頭般，呆立原地。

他眉頭輕皺，終究還是擡起手，朝那個木然的身影勾了勾，喚道：“過來。”

藤心奴怔怔望着聶雪回那瑩潤指尖，蒙昧的目光中劃起一點光亮。

他拖着仍在滴血的身軀向前，單膝跪倒在雪白衣袍旁，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乖順地低下頭，将頭往狐妖掌心塞去。卻忘記了上面的帶刺荊棘，刺得聶雪回猛地縮回手。

藤心奴僵在原地，仍保持着傾身的姿勢，尚不知自己尖刺銳利，隻覺得在聶雪回眼中，自己果然不配和金明一樣，得到溫柔的觸碰。

如此想着，藤心奴眼中越發空洞，連剛才的一點靈光都快要消逝。

聶雪回看着那雙熟悉的鳳眼，如今一派癡愚模樣，心中思緒流轉。

終究是伸出素手，點向他脖頸斷口處，指尖寒霜凝結，将那流血傷口封凍。

藤心奴看着狐妖主動觸碰自己，那袖口帶來的清淡昙花香氣，惹得他眼神中微光晃動不已。

“花.......”

藤心奴磕磕絆絆地開口，見狐妖不理解，有些心急，但死去多年的屍體，僵硬的聲帶并不能讓他順暢的發聲。

見聶雪回面露疑惑，藤心奴慌忙抓住他霜白衣袖，在對方驟然冰冷的目光中，伸出自己掌心。

隻見掌中漆黑荊棘，竟然開出一朵白色小花來。

“你......喜歡....花，笑......”藤心奴斷斷續續地說着。

方才大殿漫天花雨中，聶雪回臉上的淺淡笑意，深深印在了他混沌的腦海裡。

聶雪回身形微微一頓，垂眸看向那朵生在荊棘中的潔白花朵，花瓣薄如蟬翼，在這陰冷的地牢中微微顫抖。

再看仍固執地舉着手的人，熟悉的鳳眸中，隻有混沌一片，僅存的靈光如風中之燭，明明滅滅。

他終究心軟，指尖輕輕拂過那朵生于荊棘之中，卻兀自柔軟的小花。

而金明自從藤心奴靠近後，便躲進聶雪回衣袍，本在暗自親昵的，用枝葉描繪他衣角暗紋。

如今見兩人親近場景，卻是逐漸僵直，藤蔓上金光明滅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