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1]
霸王有分封天下的心思,如今宴席更是講究得很。項羽東向坐(最尊),範增、劉元依次南向坐(次尊),季布、龍且等人北向坐(次卑),其餘的人是南向坐(最卑微)。[2]
昔日鴻門宴上,她的阿翁劉邦便是北向而坐,表示對項羽的臣服。劉元從未想到自己竟能混到這次尊的位置,這算不算青出于藍?
便是連她這逃跑難度也比她老子還大,昔日劉邦好歹有個“關中王”的名頭,身邊有張良這等頂級謀士相伴,又有樊哙這等力士舍身相護。
而自己呢?除了範增的探子,還有個不太信任自己的老師季布,以及一個總想“李代桃僵”的侍女阿醜。
可憐她問劉邦要來的那隊兵,本來就被項羽殺得沒剩幾個了,剩下的護送她阿母回去,如今也不知道是何種情況。
想起來自己給他們畫得大餅,劉元就覺得臉有點疼——讓你吹牛,打臉了吧。
劉元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膝蓋,衆人皆是跪坐,她也不好盤着腿坐下,便也随了大流。
這還是她第一次參加這般正式的宴會。昔日劉邦奪取彭城,也曾大擺筵席,彰顯他尊貴不凡的身份,卻也不過是暴發戶進城一般:宰牛殺羊,帶着一群狐朋狗友暢飲,然後通宵達旦地吹牛。
有時候興緻起來,劉邦還要拿筷子敲着缶,一邊用力敲,一邊大聲唱歌。若是唱累了,他就手舞足蹈地拉着人跳舞——劉元實在是不敢恭維他的音樂才能,無比絕望地帶着劉盈一起堵住耳朵。
可如今,項王的宴會卻大不相同。
她面前擺放低矮的漆木食案,上面擺放着飯食:有燒鹿肉,還有一碟蜂蜜、一瓶青梅酒。
單是這蜂蜜,劉元長這麼大也就隻吃過一回——還是她幼時生病,呂雉想辦法跟人換來的。畢竟蜂蜜算是高級貨,是貴族才配享用的。
劉元擡頭看向最中央,舞姬們姿态袅娜,卻并不媚俗,她們身後有鼎、簋、壺等青銅禮器,頗有幾分肅穆莊嚴的感覺,伴着編鐘、鼓瑟的聲音,更将霸王的貴族身份襯托了個十成十。
“這連弩當真是威力十足,我敬女公子一杯!”龍且起身,敬了劉元一杯酒。鐘離昧擡起了頭,眼神中似乎有些驚訝。
他是項羽帳下五大将中最狂傲的一個,這便是為那日的冒犯賠罪的意思了。
“豈敢豈敢,不過是為大王盡一分心意罷了,這連弩還是過于小巧,殺傷力不夠大,待日後,我一定竭盡我的能力,為大王做出更有威能的弓弩!”
劉元這話說得誠懇又謙虛。在場衆人,不論是懂兵的将領,還是範增這樣的謀士,對她的連弩都是贊歎不絕的。
畢竟效果擺在那裡,他們親眼見識過,甚至親自上手試過,哪裡敢小瞧這位女公子。
如今劉元這“再造強弩”的話一出,項羽高興極了,他拍手叫絕:“好!女公子好志氣,寡人要重重賞你!你可有什麼想要的?”
在場衆人看向劉元,其中以範增為甚,他們都好奇這位女公子會要什麼賞賜。
再沒有人會因為她是鐵匠之女而輕視她,畢竟她有做出連弩的本事。
是要金銀财帛,還是加官進爵?亦或是以退為進,什麼都不要?
項羽也很好奇,他寬和地催促:“大丫若有所求,但可向寡人說來。”
有項羽這句話,劉元便有了底氣,不過是搏一搏罷了。
她起身離席,到大廳的最中央跪下:“先請求大王饒恕我這無禮的罪過。”
而後她在衆目睽睽之下,抽出了自己背後的劍。
立時,便有幾個護衛抽出了刀,正欲上前擒住劉元。
範增眼中流露出了一抹深色。他早就派去了不少探子監視此女,若她真敢暴起,無需這些護衛,不消片刻,她的人頭也會落地。
項羽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下去,他堂堂霸王,豈會被一小女子吓到?
龍且眼中有些疑惑,季布則是饒有興味。顯然,二人清楚劉元的劍術水平,若是與普通士卒對打尚可,但斷然不會對霸王有威脅。
“女公子這是何意,莫非是對待大王不誠實而有謀反的心思嗎?”範增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诘問道,“你若有所求,應當真誠地告訴大王,而非是拔劍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