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魏郎君的習性，已有一定了解。

“無功不受祿，你我還尚未成親，這些小事我自所能及，便不勞煩旁人，假以他人之手，還需親自說開較好。”魏楚之輕起薄唇，言語冷淡，似乎沒察覺他此話有何不妥之處。

他身後的小厮與侍女沁雲默默相看，一時之間都縮起脖子，不敢出聲搭腔。

闫凝的心被他三言兩語輕易挑起燥意，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外道隻言魏郎君清風亮節，面對縣老爺的高俸祿，真金白銀月供二十兩聘請去做先生，仍舊不為所動，一心一意隻為考取功名。

是個一頂一的執拗性子，不為錢權所驅，正因此事在前，闫家才看中他的品行，與他定下親事。

本是一樁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好姻緣，相處才知此人性情，冰冷如山尖皚皚白雪，克己複禮，慎獨而行。

以前隻當是吹捧出的名聲，現在得知他表裡如一，當着下人的面前，她亦是不好駁回他的面子。

她并非是讨厭魏郎君，思量起兩人相處兩月，他仍舊在自己面前端着做派，忽遠忽近，讓人琢磨不定。

似乎她怎也無法走進他真正内心之中，讓人無端生氣一股子挫敗感。

既要結為夫妻，她最初想法，自然也抱着與良人琴瑟和鳴的念頭。

“魏郎君如此想，那便依你的想法辦事，除卻一套筆墨紙硯，可還是缺些别的，我一同拿了。”與他相處，闫凝總是會生出無名火來。

像是敲不動他的心扉，若非知曉他性格便是這般，她還當自己是強壓着人與自己結親似的。

真是個榆木腦袋。

既然是給他配了小厮，該用就要用，她闫府是付了工錢的。

魏楚之得了回應，輕颔首，鬓邊墨發自然垂下，丹鳳眼随動作向下方看去。

他身着一件月白長袍，銀灰色絲線勾勒着翼翅鶴羽在他袖口處，與身後一片翠碧相得益彰，整個人愈發出塵，不染煙火氣，似素手一揮，便要羽化登仙。

見他靜靜地點了點頭，不出一言以複，冷然隽雅的面上毫無其他神情，乖乖地等她領着拿東西，闫凝有火氣也該消了。

罷了，扶搖鎮難得出現一個這樣超塵脫俗、芝蘭玉樹的男子，人哪兒有十全十美之處，她知足了。

腹诽之餘，闫凝心中不免多寬慰自己，闫家還指望着人家魏郎君考取功名仗勢，可得多擔待。

她要早些置辦好家産送往進京，近些年，鎮子周圍的馬匪越發猖狂，闫府家大業大，樹大招風的道理誰人不懂，必須要做好規劃。

說罷事情，闫凝率先邁步出冷梅院，去庫房給魏郎君拿物件。

距離春闱不過兩月半，時不待人，正是要抓緊備考時，做不得耽誤。

忽而，一道細微話音，卻讓人不得忽視的喊聲，叫停住她的離去腳步。

“闫娘子，我好像知曉我名字叫什麼了。”長廊一側，身上單披着一件外衫的人遙遙相喚，慘白着一張臉，鼻尖透着紅暈，扶着門框倚靠而望。

一行人齊齊回首，看到的便是少年病弱扶風之态，纖骨薄形之姿，如是被人舍棄的孤鳥。

盼之，望之。

——

闫凝出門片刻，回來的隻有郎中和侍女，郎中囑咐謝懷最近忌燥忌多思，随後收拾好藥箱在侍女帶領下離開。

再也見不到闫凝回來的身影，枯坐在榻上的謝懷氣惱不已，憤憤地捶胸頓足，他就知道闫娘子是要攆他走的。

正發着悶時，聽到不屬于女子的聲音在外響起，謝懷當即感到不妙。

他掀開被子，赤腳下了塌，走到镂空窗棂前，翹着腦袋偷瞄一眼，頓覺目眦欲裂，将郎中方才的告誡當即抛之腦後。

好個魏楚之，跑到他眼前來找不痛快。

雖知這是沒做過壞事的魏楚之，可仍然讓謝懷恨得牙癢癢，他默默咬着後槽牙。

這間廂房離門口稍微遠，他隻能将兩人對話聽個囫囵。

卻不妨礙他能看到闫凝舉動，幾人顯然要離開冷梅院，這可如何得了。

謝懷腦筋此時轉地飛快，想方設法必須要把人留下，萬萬不能讓他們二人獨處。

正苦惱着，他靈光一霎閃現，想到什麼似得，忙去翻找被侍女擱置在木桌上的舊衣服。

“找到了！”他翻翻找找半響，越是急切，越是手忙腳亂，忙得額上滲出一層細密汗珠，這才從一堆亂糟糟中拿出一塊兒玉佩。

他高舉此物，眼眸亮如星梭，看它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緊接着二話不說，披起一件衣服就向外走，深怕趕不上他們的腳步，讓幾人趁機離開。

他怎放心闫娘子與魏楚之獨處。

而那塊被他緊緊攥在手心的暖玉，玉體通白，是塊兒上好的羊脂玉，其中有芙蕖朵朵流雲作配，圓心中單刻着一個懷字，綴着一條黃色流蘇，上下結處各有兩粒同色玉珠。

正是謝懷出行所戴皇家玉牌，但在一個小小的扶搖鎮上，應當無人識得此物。

想來闫凝最為着急讓他離開，隻要有确認他身份的東西，肯定會為此留下，謝懷信誓旦旦地展露一抹笑。

撩開門簾迎着春日冷風自信而出，頃刻，寒風似刺骨冰錐朝他面上身上呼嘯而去，他止不住地抖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