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西斜,素琴抱着冷掉的香爐,急匆匆來到雲翎居,不等通報便踏進書房,連氣都沒喘勻,慌張無措道:“将軍!将軍不好了,姑娘不見了!”
沙盤前,顧如璋劍眉一壓,猝地将手中的小旗折斷。
素琴氣喘籲籲,道:“姑娘心疾突然發作,好不容易用藥壓住了,奴婢扶着姑娘離開,本打算去濟世堂找姜大夫,可很奇怪,我與姑娘在車中昏昏沉沉,不知何時就睡了過去。巡街的金吾衛發現被棄在無人巷子的馬車,這才将車内昏睡的奴婢叫醒,可奴婢醒來,發現車廂空空如也,姑娘不見了!車夫也不知所蹤。”
素琴一口氣将醒來所見道出,咽了咽幹涸的嗓子,将香爐遞去,“車廂裡的熏香,味道不對勁,不是姑娘常點的,奴婢懷疑熏香被人動了手腳。”
顧如璋揭開蓋子,用掌扇聞,蹙起的眉頭越發緊了,長指撚了撚爐中香灰,細看指腹灰燼後,臉色驟沉。
香爐裡的迷香非同尋常,與他備給薛玉棠屋中的香有異曲同工之處,雖能讓人快速睡去,但裡面加入了大量的夜合藤。
母親遺留的醫書中所記,夜合藤采晨露輔以黃芪,九蒸九曬,煎水服用,乃治癔症夢魇的良方,但焚燒生煙,聞後昏昏欲睡,切忌不可大量吸食,否則會陷入昏迷,傷身。
“今日離府見了何人?”他問道,聲音似淬了寒冰。
“沈禦史的妻子,李夫人買畫,姑娘這才去客棧赴。”
素琴回想起姑娘平白無故遭受的屈辱,眼圈逐漸紅潤,“李夫人一口一個狐媚子,這才激得姑娘心疾發作。”
聞言,顧如璋臉色鐵青,風雨欲來之。
素琴恍然大悟,“莫不是李夫人派人綁走了姑娘?!”
顧如璋帶着一身寒氣,離開書房,素琴緊跟其後,前面的男人蓦地停下步子,“将軍,怎麼了?”
“綁人何不一起帶走,偏還留了個貼身丫鬟?”
“梁琦!”
顧如璋厲聲呵道,打消了去沈府的念頭,“帶人搜查城中各大醫館藥鋪,何人近日買過六錢以上的夜合藤!”
顧如璋長腿一邁,去了馬廄,卻在顧府外遇到迎面而來的謝铮。
顧如璋沒給他好臉色,沉聲道:“今日我有要事,不與你争執。”
馬背上的謝铮挽着缰繩,“别急着拒絕,我剛從屬下那得知,薛姑娘不見了?”
顧如璋鷹隼似的目光看去,“此事是否與你有關?”
“瞧你這話說的,我雖對薛姑娘一見鐘情,但也不至于将人擄走,我也是要救薛姑……”
謝铮話沒說完,顧如璋一身戾氣,策馬從他身旁掠過,直接無視他,一溜煙的都快跑沒影了。
謝铮後槽牙都快咬碎了,調轉馬身,緊跟了上去。
*
連去了兩家藥鋪,都沒有絲毫進展,顧如璋将馬停在濟世堂外。
姜柔正在藥櫥前抓藥,她有時在後院照看阿音,不太清楚這些小事,都是徒弟溫金芸在看醫館。
溫金芸搖頭,“最近沒人來買夜合藤。”
“這都第三家了,你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醫館尋人,是尋不到的,”謝铮雙手環胸倚靠櫃台,看向不苟言笑的顧如璋,“便聽我的,與金吾衛合力搜尋。”
話音剛落,素琴氣咻咻出現在濟世堂,她從顧府一路追來,總算是看見顧如璋了。
“将軍,奴婢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日姑娘出府辦事,包小生提醒最近别進山。”素琴猜測道:“姑娘失蹤,是否跟這有關?”
姜柔警覺,萬萬沒想到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拿藥材的手一緊。
溫金芸道:“包小生倒沒騙你們,最近山裡是有些不太平,有猛獸,最好别去。不過,薛姑娘失蹤了?”
“薛姑娘今日失蹤的?”姜柔神情嚴肅,緊跟着問道。
素琴點頭。
顧如璋察覺姜柔的細微變化,沉眸看去,“姜大夫似乎是知道些什麼?”
半晌,姜柔将三人帶去隔間,“我先确定是否如我所想,薛姑娘不是京城人士,她來京後,可有将生辰八字告知旁人?”
素琴驚覺,嘴巴登時張大,“初一姑娘去宣義坊祈求姻緣,便寫下了八字!”她狐疑,“可這跟姑娘失蹤有何關系?有不少公子姑娘都留了生辰在祈福牌上。”
她将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說。
謝铮小聲嘀咕,“原是月老顯靈,給了我這段姻緣。”
顧如璋皺眉,冷睨他一眼。
“這就對了,是他。”
姜柔失重般跌坐椅子上,自那日得知京中有兩名姑娘去世後,她隐隐感覺真相不似表面這般簡單,留心着這月十五,“薛姑娘怕是早就被盯上了。”
夜合藤做迷香,隻有藥王谷的弟子知曉。
“他是我師弟,叫馮甸,悟性不錯,倒是可塑之才,但他偏偏沉迷詭方異術,甚至為了驗證那些詭方,不惜拿活人試驗。師傅得知後,一氣之下将他逐出師門,趕出了藥王谷。”
“如果我沒猜錯,薛姑娘的失蹤與馮甸有關。詭方記載,每月十五,月圓之時,需用一名八字合适的女子做藥引,以心肝入藥,或是以血為引,此邪術滋陰養顔,可使容顔不老。”
姜柔看向衆人,“今日正是三月十五,距離入夜沒幾個時辰了,最晚要在戌時前找到薛姑娘,否則……”
顧如璋的神色慢慢沉下去,掌心按住腰間刀柄,蓦地轉身往外走,謝铮臉上浮出愠色,旋即也跟了出去。
姜柔叫住兩人,“此法需設祭台,采月光靈氣,顧将軍、謝世子可往山中空曠之處、或月光聚集處尋。”
“多謝。”
顧如璋留下一句,大步流星離開。
*
纏着朱砂的銅鈴在頭頂炸響,薛玉棠從昏迷中醒來,隔着鐵籠,一張猙獰恐怖的傩戲面具幾乎是湊到了她的眼前,吓得她魂都快沒了,往後退避碰到鐵籠,疼得直皺眉。
鐵籠,傩戲。
昏暗森冷的淵谷,幾名奇奇怪怪的陌生男子。
薛玉棠越看越不對勁,心裡直發毛,尤其是那中央的巨大石台。
一束皎潔的月光投入淵谷,灑在擂高的石台上,石台周圍的布置,倒像是祭台。
馮甸朝鐵籠看去,笑了幾聲,指腹摩挲着剛磨好的鋒利刀刃,“醒了最好,省了待會兒叫醒的功夫。”
“你們是誰?要幹什麼?”
薛玉棠惶惶不安,連聲音都在發抖,周圍恐怖的氛圍讓人膽戰心寒。
沒人應她,銅鈴響不停,鐵籠前的傩戲還在繼續。
戴着銀面具的男人焚香淨手,他身邊跟随的似乎是護衛。
那護衛身形高大魁偉,白發披散,濃眉長須,面目猙獰,手裡拿着一杆長纓槍,往那一站,氣勢逼人,一雙眼睛似鷹般銳利,看得人莫名犯怵。
這地方處處透着詭異的氣氛,薛玉棠害怕地縮到鐵籠角落,指尖顫抖,悄悄摸住纏綁在手臂的袖箭,試圖緩解内心的恐懼。
銅鈴聲停,跳傩戲的人長袖一揮,離開鐵籠。
“快戌時了,動手的最佳時候。”馮甸示意打開鐵籠,将人帶出來。
粗粝的手朝角落伸來,薛玉棠掙紮着被帶出來,一股大力鉗制着她,拖拽着将她帶去月光彙聚的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