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為他拭去汗液,略微粗糙的毛巾将黑川伊佐那喚起。
他好像見到折而複返的佐野真一郎……還是在夢中吧…?
不刺眼的暖光從側面傳來,黑川伊佐那又難撐住疲憊的眼皮。
房間做了大落地窗,舍去垂簾就一覽無餘,仿若置身雲端,飄然不知落腳。
但梵天總部所有的卧室都統一如此,像是權利者炫耀登高,連自己休息的地方都不松懈。
黑川伊佐那會把窗簾拉得死死的,令自己不像是關在缸中的魚,但深色厚重的簾布也透不進一點兒光,像幾面做了波浪異形的牆。
牆體中間被劈開了,露出淡淡的月光,好似溢出的水洩在地闆上。
虛構的夢也同樣被打破,佐野真一郎沒照顧過生病的他,福利院探望的時間是有限的,每分每秒流逝是懸在頭頂的鍘刀。
黑川伊佐那動了動腿,線條利落的側臉從陰影中出來,穿過分割線,那水月就眷顧到他的面龐,泛出些瑩瑩的亮。
兩邊壓被子的固定器還分然不覺,一左一右趴的結實,讓單薄的被子和普通的床相組合成為像是專用于給精神病人的束縛床。
右邊是個黑腦袋,左邊也是個黑腦袋。
隻是左邊的黑腦袋束着發,瓷白的脖頸帶着些夜的青,無防備的暴露着。
黑川伊佐那把手虛攏在上面,隻要一用力,就可以讓月城夜梨就這樣永眠。
雲層悄然浮去,黑川伊佐那看見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反射太陽的光也能這麼亮嗎…
手下的腦袋轉了下,小半張臉依了出來,黑川伊佐那下意識一擡手,卻把月城夜梨本就松散的發圈勾下來。
黑發蜿蜒在床上,像樹根,但讓黑川伊佐那感到一種錯位的荒缪,甚至于吊詭的惶懼。
樹根應當埋在地下,不該在這裡出現。
黑川伊佐那抓起那些散落的頭發,發覺它們比報紙上說的,那個外國人創造出來的所謂世界上最黑的顔料還要黑。
如果那些藝術家看到了,想必會立刻放棄争奪顔料的使用權,轉而來拍賣這種黑,争得頭破血流都說不定。
“你在幹什麼?”
黑川伊佐那還在神遊,手中的黑發像是冰涼的水流,從五指汩汩淌下。
不。
他一下子否決了自己方才提出的設想。
更黑的是小夜梨的眼睛,那兩枚與乳白色鞏膜界限分明的瞳仁,沒有雜志上珠寶的光澤,更不像是街上随便就能踢到的一塊碎石。
黑川伊佐那想不出什麼可以形容,徒勞地收了收手指,避開同那雙眼的對視。
見那些滑落的發絲又因重力再垂直,在小夜梨的腰後蕩了一下,接着乖巧地貼在纖瘦後背。
“頭發好長。”黑川伊佐那切開話題,而同時他感到些怪異,“不麻煩嗎?”
福利院女孩子的頭發都有固定的長度,這是為了方便打理。
沒剪的和男孩子一樣短是為了留下些性别的顯著特征,突出點女孩子的溫順,提高被領養的機率。
但黑川伊佐那從沒見過這麼長的頭發,這說明小夜梨很受到重視,但與此相反的是小夜梨羸弱的形體。
她要是像街上那種受父母寵愛的小女孩,像個吹了氣鼓起來的皮球那樣才正常。
“還行。”小夜梨試圖把頭發束起來,這樣就不會在烤火的時候把發尾一起烤焦了。
但她紮半天,不是那邊扯到就是這邊扯到,怎麼都沒辦法還原BX200-001幫她紮的發型。
黑川伊佐那這麼一說,确實有點麻煩了,BX200-001又不是她的影子,可以一直在她身邊幫她紮頭發。
“你有剪刀嗎?”
看小夜梨抓了半天頭發,最後還是散下來,把手伸向他要剪刀。
黑川伊佐那卻把背後的抽屜壓緊,扯出一點譏嘲的笑,“連這個都做不好嗎,太沒用了小夜梨。”
他拿過那根發繩,眼神從小夜梨的手腕點過。
小夜梨的手腕經常有針孔和淤青,一層添着一層,但随着他們認識的時間越長,那些痕迹逐漸淡了下來。
這是她的病快痊愈的征兆嗎?她頭發的養分應該給她的身體才對。
将手腕轉了個圈,黑發就被束在了頭上,像中華街剛出爐的小籠包那樣飽滿,頂在小夜梨的腦袋上有些好笑。
貌似給幽靈打了個蝴蝶結,詭異的可愛…
小夜梨照了照鏡子,語調上揚了一點點,像是找到一個好用工具那樣小幅度地點點頭,“這樣就很方便。”
也不用管把頭發剪掉,BX200-001一句句砸來的煩人問題。
她偏過臉,黑色的眼睛倒映出黑川伊佐那的臉。
黑川伊佐那什麼都沒聽見,他在原地睖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