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執聿這一晚過得實在難捱。
直到天邊青色漸起,才虛眯了兩眼。
又因今日是春狩正式開始圍獵的第一日,需要準備的事宜衆多。
不過卯時蕭執聿便又起身,仔細看眼下已經升起烏青。
遇見宋先禾的時候,隻見此人比之蕭執聿來說,也并未見得有哪裡好。隻是精神氣瞧着比蕭執聿足。
但眼下的青色,一看便也是沒有睡好。
宋先禾瞧見蕭執聿這般模樣的時候,被吓了一跳。
蕭執聿平素裡不說話的樣子已經夠可怕了,如今眼下烏青,再耷拉着一張臉,就更加吓人了。
“蕭大人,你這昨日……”宋先禾有些狐疑地盯着他看。
蕭執聿這是一晚上沒睡?
他認識的蕭執聿,不可謂是對自己不狠的,嚴以律己說得就是他這種,已經達到一種近乎自虐的自律。
怎的還有他值夜的時候?
瞧着宋先禾不斷打量自己的眸光,還越湊越近,蕭執聿面露嫌惡,他盯着宋先禾衣領處若隐若現的紅痕,語氣沉冷得緊,“你能不能注意分寸?”
宋先禾順着蕭執聿的眸光看了過去,輕樂了一聲,不以為意道,“怎麼?嫉妒我能得美人芳心?”
“你别說,這一次的小美人兒是尚舞局新捧的角兒,那滋味,當真是……”
蕭執聿懶得聽他廢話,擡腳邁了出去,将宋先禾扔在了身後。
·
作為春狩的第一場重頭戲。
一連串的儀式完畢以後,隻待吉時,各朝臣官員,世家公子便可以踏馬而入。
今年的春狩比之往年來說并無什麼不一樣的地方,若非要說,便是今年,聖上會與諸位同樂,共赴密林圍獵。
君臣同樂,自然是一樁雅事。
可是這也就意味着底下的人要更加費盡心思,排除好一切意外。
是以,今日的驺虞山不僅有禦林軍護衛在營地,山下還有京畿營駐紮,用固若金湯來形容也不為過。
程伯侯已過不惑之年,雖仍舊身強力壯,卻也不願意與小輩争鋒,便留在了營地,也算是留下來一個主心骨。
密林之内,多有猛獸,女眷并不入内。若要打獵,可在周邊活動。
是以,蘇绾缡并沒有跟着一起進入密林。
她站在人群之中,望向了那以聖上為首的行列。
蕭執聿居其左後側。
今日因要入林,蕭執聿摒棄了往日慣常的的淺色雲鍛錦衣,身着一襲暗紫水波紋半甲勁裝。
他墨發銀冠,眉眼間是藏不住的英氣逼人。
蕭執聿騎在一匹高大的黑色戰馬上,清晨的陽光雖不刺眼,卻也能照透大地,陽光從四面八方灑下,投射在他手腕間的玄色護腕上,因他勒扯缰繩的手微微移動,又發出铮亮的光芒射出。
蘇绾缡從未見過蕭執聿這般模樣,她所見着的蕭執聿,是永遠清風朗月的謙謙君子模樣。
他喜怒向來不形于色,無論面臨什麼,都永遠一副運籌帷幄的笃定模樣。叫人不自覺安心。
蘇绾缡想起初見蕭執聿時,他眉骨深邃,鼻梁高挺,下颌角分明。
擡眼望過來時,是叫人呼吸都會滞掉一拍的驚豔。
那個時候,他着一身月白錦衣,分明淩厲張揚的長相卻因着這一身硬生生壓了下去,多了幾分柔和。上挑的桃花眼自帶溫情,叫人不自覺産生依賴信任感。
蘇绾缡想了想,也正是因為蕭執聿給人的第一印象太好看了,所以才讓她不自覺卸下防備,向他求救。
她本以為,那就是原本的蕭執聿。
可是今日再看,分明這樣硬挺的裝扮,蕭執聿扮上,依舊合适得緊。
像是驟然換了一個人一般,擡眼望過來時,不再是如積雪消融一般的春風拂面,那雙本就沉黑的眸子,似乎藏了萬千情緒,黑壓壓将人裹挾進去,吞拆入腹,能叫人半點反抗都沒有。
周身淩厲的血氣怎麼也止不住。
蘇绾缡心口一滞,在那雙眼睛即将将人拉扯沉溺的前一刻,趕忙偏離了視線。
這樣的蕭執聿,好像壓迫力更強了些……
蘇绾缡長睫輕顫,直到箭晌劃破長空,雷鼓敲響,衆人騎馬進入了密林以後,蘇绾缡才緩緩吐了一氣。
午上三竿,密林之内依舊無甚反應。
按照往年春狩的情況來看,起碼要酉時才會有人相繼出來。
蘇绾缡便想趁着這個時間騎着踏雪去密林周邊溜達溜達,射幾隻小兔子什麼的。
輕塵聞言,趕忙去馬廄獻寶似的牽出了踏雪。
蘇绾缡瞧着,上前摸了摸踏雪額上的鬃毛,順了順。
繼而正要上馬時,擡眼瞥見了踏雪背上的馬鞍處放置的一張狐裘軟墊。
“這是大人吩咐的,夫人坐上就不會磨傷了。”輕塵見着蘇绾缡瞧見了那軟墊,連忙邀功似的兒說道。
大人這般在意夫人,得讓夫人知道才行。
蘇绾缡沒有想到,蕭執聿竟然會這般細心。
僅因為她腿側受傷這種小事,就為她打造了一塊軟墊。
可是分明昨夜,他還叫自己不要騎馬了……
蘇绾缡心裡升起一絲絲異樣的感覺,像是一個從來都可有可無的邊緣存在,突然有一天被人發現,被人記住,被人在乎了起來。
心間似有一道細流滑過,蘇绾缡還來不及分辨那是什麼,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巨大的哄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