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娘随着姜氏來到後廚,滿口大娘嬸子的打招呼。
“今天是我侄兒的好日子,讓大夥受累了。”
“李老爺子家的事不算事,大夥高興着呢!”
“李家的嬌客回來啦,老爺子要合不攏嘴咯。”
三個女人一台戲,一屋子女人沸騰的能下餃子,鍋碗瓢盆叮鈴哐當聲,菜刀剁在門闆上“笃笃”聲,洗菜倒水“嘩啦”聲,忙而不亂井井有條,編織成了農家的煙火氣。
屋頂的炊煙緩緩升起,鮮辣鹹香四散飄蕩,勾得人肚裡的饞蟲翻江倒海,滲出的唾液浸潤每一顆牙縫,猛吞一口口水咽下去,若無其事繼續談天說地。
竈房裡外打了個轉,杏娘走出堂屋往老宅去,客人多了起來,人聲鼎沸喧鬧異常,半大孩童如泥鳅般滑溜,穿梭奔跑于擁擠的人群,不時惹來一兩聲斥罵。
青果掙脫他娘的手,瞬間沖向幾個小兒的背影,杏娘隻來得及喊一聲“别跑遠了”,人就沒了影。
回來老宅東間,楊氏正端着茶盞吹拂,杏娘一屁股坐下,臉上的笑容消失殆盡,眼底火苗能噴出星子。
“木哥兒千挑萬選的,就挑出這麼個老虔婆當嶽母?當初相看時,這個看不上那個瞧不起的,好麼,敢情他就看得上這種潑辣貨色。”
楊氏瞟了她一眼,“你氣什麼?”
“我能不氣麼,你看她那雙老眼,恨不得扒了我的皮看一看裡衣穿的什麼顔色。”杏娘說到這裡簡直心火難消,猛拍了桌子一巴掌。
“說話着三不着兩,自個來遲了就怨别人來早了,她是天王老子麼,人還得等着她上早朝?嘴裡噴糞,大喜的日子說不出兩句好話就閉嘴,偏又好說。這要不是看在木哥兒的面上,我非得要她好看。您說,他怎麼就找了個這樣的呢?”
“他找了哪樣的用不着你操心。”楊氏諷刺一笑,“人家親閨女的好日子尚且滿口胡說八道,你這出了門子的小姑倒顧忌上了?”
鄙視的看着女兒,嘲諷幾乎要溢出眼眶,“人家随口說了兩句,你就氣得張牙舞爪抓心撈肺,人要再多說幾句,你且不是要卧病在床抓藥看醫,說不得嚴重些就去閻羅殿報道了。你看看你這出息,不管别人就看你自個,你跟她什麼關系?”
“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你理她做甚,就當她在放屁。要是嫌她說話難聽,你就該當場怼回去氣死她,氣死了活該。你現在急赤白臉給誰看,窩囊廢才隻會自個找氣受。”
一番話說得杏娘紅了臉,細想想又覺得很有道理,我怎麼就沒氣到她呢?她懊惱地捏起拳頭。
青葉眨巴着眼睛聽娘跟外祖母說話,許多話她聽不懂,卻覺得有趣,暗自記在心裡。
李蘇木從小在府城沈家醫館學醫,到了娶親的年紀,上門說親的絡繹不絕。誰都知道他的前程不會差,不說有個本事通天的祖父,單隻沈家的提攜,那也差不了。從會說話就開始背誦湯頭歌,六歲時也不在村裡啟蒙,送到鎮上私塾正正經經念書,長得一表人才,說話做事有條不紊。
這樣的人眼光自是挑剔的,卻不想偶然一次從鎮上回村裡的船上,看中了河邊買菜的衛氏,細條條的身段,說話輕言慢語。
衛家所在的村子緊挨着鎮上,村民菜園種的瓜菜,河裡撈的魚蝦走兩步就能拿到鎮上賣了得幾個銅闆,故而比一般村子富足。衛老爺夫婦生了兩子兩女,兒子隻是平常,兩個女兒卻似得了女娲娘娘的厚愛,捏的尤其好,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大女兒到了年歲也沒定下,攪得四鄰八鄉的小夥子在他家門前一日要走幾個來回。打聽得衛家沒出什麼大惡之人,衛老爺讷言少語,很尋常的莊戶老漢,衛老娘汪氏卻是有些個潑辣名聲,不過那也不礙什麼,誰家當家主事的還沒個脾氣。
大女兒不僅能幹孝順,還跟着兄長略識得幾個字。
李大老爺家也派了人上門說親,衛家四處打探後同意兩個年輕人見面。接下來的日子,李蘇木送的胭脂水粉叉環首飾,衛家照收不誤,也回送些針織衣線,卻不明着表露親事日程,隻說兩家多個親戚多個來往。
直到李蘇木通過醫學考核成了一名大夫,衛家便迫不及待地催促李家完婚,自此以李小大夫老丈人自居。
“過日子哪有四平八穩事事順心的,取中一點就好,其他的不用糾結。小婉人還是不錯的,現在年輕看不破,等她看透了,木哥兒家的日子就起來了。不過少年人嘛,多吃點苦頭也沒什麼不好,總好過一大把年紀還擰不清。”
楊氏端起茶盞惬意地抿一口,滿不在乎地說道,圓潤富态的臉上每一條紋路都透着洞穿世事的豁達。
杏娘疑惑的望着她,她娘絲毫沒有給女兒解惑的意思。
屋裡一時安靜下來,就顯得蹑手蹑腳走到門簾邊上便不動的腳步聲格外顯眼。
“老三家的,我這屋子是有獅子還是老虎?你站在門外不動算怎麼回事,等着老婆子我三催四請,拱手相迎嗎?”
“啊哈,娘就是愛開玩笑,我這不是怕擾了娘跟小妹說話麼。”錢氏掀起簾子走進來,嬉笑地說,“還是小妹得娘疼愛,小妹一來,娘都愛說笑了。”
她也不用人招呼,自在地找把椅子坐下,一雙眼睛咕噜噜轉個不停,在空了的碟子上多停留了幾息,繞着杏娘轉了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