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家兩兄弟各自成婚也沒分家,衣食住行由叢三老爺夫婦統一安排打理。因叢孝每年要去府城幹活,不好讓年輕小媳婦獨自在家過活,否則世人的唾沫星子能淹了壟前邊的小河。自叢孝成家,老兩口就住在小兒子家東廂房,一來照看孫子孫女,二來避免人說閑話。
叢孝每年拿幾兩碎銀給爹娘,叢五爺長年累月抱着書本苦讀,一時倒也相安無事,叢家不惹閑事不說是非,家常過日子。
變故發生在去年春天,叢三老爺的大外孫提議跟小舅舅合夥做生意。
叢娟比幺弟大了不少歲,前頭說了兩戶人家都因病去世,萬幸隻是口頭牽線,親事不成也沒傷到筋骨。後請李老爺子算了副卦,說是不宜遠嫁,許了同村王家。
王家本就家境尋常,叢娟嫁過去後生了三兒兩女且都成活了,上有雙親老人贍養,下有五個嗷嗷待哺的兒女,即便是在一個村子,叢娟也鎮日忙得不可開交,腳打後腦勺。隔三差五還得拖兒帶女回娘家打秋風,叢三老爺少不得接濟幾個銅闆,舍半袋米面瓜果。
叢娟的大兒子王德是個機靈人,一意鼓動農忙在家的小舅舅合夥開雜貨鋪,“泮水村本就人多,離周邊的幾個村子也近,雜貨鋪就開在村口,來往路過的人都能看見。到時從鎮上買些油鹽醬醋、針頭線腦、絹花手帕等小物件,進的貨多了還能壓價,這都是妥妥的進賬。”
叢孝有些猶豫,家裡就是本分的種地農戶,沒做過甚買進賣出的行當,生意不是那麼好做的,一個不慎多少商戶人家賠的傾家蕩産。
王德卻是打定主意,挖空心思地勸說:“小舅舅,那些走家竄戶的貨郎尚且有賺頭,我們這還開了個鋪子呢,總不會比他們還差吧。再說了,您一年裡有半年在外讨生活,家裡孩子一天天大了,外祖父外祖母又上了年紀,您忍心讓小舅媽一力承擔家事農活?小舅媽怕不是會累出個好歹。”
吞了口唾沫,他繼續賣力遊說:“有了鋪子就不一樣,咱們兩家合夥出錢,平攤下來本錢就少了,縱使虧了買賣也不怕。您先暫且出去幹活,我來守鋪子,等鋪子賺了錢我們兩家一起幹,到時您不用出去吃苦受累,小舅媽在家也能安心享福不是?”
最後一條簡直說到叢孝的心坎,自個在外吃苦不算什麼,就怕爹娘老子媳婦孩兒在家受欺負。五哥那個書呆子不頂用,遇到麻煩連個相幫的人都沒有,要是能在老家找到活計安穩度日,誰還願意去外頭受白眼讨生活。
加之叢娟在一旁敲邊鼓,說地天花亂墜,慫恿得老兩口也動了心思,開口要小兒子為長遠打算,叢孝拿出五兩銀子當做合夥本錢給了外甥。等到秋天農忙回來的時候,距離鋪子開張已過了半年。
叢孝一回到家,屁股還沒坐熱闆凳,就有聽到風聲的掌櫃找上門,說是他的鋪子欠了貨款要他結清。叢孝兩眼一抹黑,自是不可能旁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再說錢的事不是小事,沒有不弄清楚事情原委就拿錢的道理。
此時正是農忙時節,時間不等人,多耽擱一天稻穗就往下垂一寸,一場暴雨下來一季的收成就泡了湯,交不了賦稅不說,人還得餓肚皮。天氣又最是多變,人就是在跟老天爺賽跑,搶收最要緊,旁的事可以暫且不提。
等稻谷終于進了倉,叢孝緩了口氣,剛想去大姐家走一趟,家裡就擠滿了要債的人。
這個扯了袖子說“煩請七爺結一下醬油醋的賬目”,那個拽了胳膊喊“家裡是小本買賣,概不賒欠,看在七爺的面子上已是網開一面了,勞煩把欠條清了”。鬧哄吵嚷的似鎮上菜市口,叢孝的衣裳險給撕破。
等他氣沖沖跑到村口的雜貨鋪查看賬冊,哪有什麼正經賬本子喲,幾張草紙上東一橫西一豎地畫了些鬼畫符,神似李老爺子開壇做法的黃色符篆。
叢孝拿了“賬本”一把甩在外甥臉色,恨聲說道:“這個鋪子我可沒經營過,你自己記的糊塗賬,自個去算清楚,這個黑鍋我不背。”決絕地走出鋪子,充耳不聞身後的哀求。
要賬的人分成兩撥,一撥守着王家,一撥守着叢三老爺家。
叢娟拖着兒女孫輩,一路叢王家嚎到叢家,進門往老兩口面前一跪,哭天抹淚地喊救命:“爹、娘,求你們救救女兒吧,難道你們忍心看着女兒一家老小去死?家裡都要揭不開鍋了,實在是拿不出銀子啊!女兒年紀輕輕嫁到王家,半點福沒享到,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爹、娘,你們不能眼睜睜看着外孫吃牢飯吧?”
雙手撐地轉動膝蓋跪在叢孝面前:“小弟,我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大姐從來沒有求過你,求你幫大姐這一回。你外甥是爛泥扶不上牆,他已經知道錯了,以後也不敢了,你就當做善事積德救他一命。你的大恩大德,大姐下輩子當牛做馬報答你。”說着“嘭嘭”往地上磕頭。
王家一窩子男女老少亦是跪了一地,哭的哭求的求,孩童尖利的哭聲異常響亮刺耳,刺得人心裡長滿了草,“轟”的一聲!一把火燒得滿地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