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沉默地吃完早飯,姓王的一家子仍舊回娘家報道,這一次叢五爺夫婦也在場,大家齊聚一堂。
“按理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誰欠的債就應該誰還。”叢信慢條斯理地開口,一派世外高人模樣。
昨天叢孝這邊鬧出這般大的動靜,叢信兩口子就跟突然患了眼盲耳瞎之症,硬是看不見聽不着,兩家房子緊挨着,那邊就如同縮頭的烏龜,團在王八殼裡一動不動。今天風平浪靜了,到是露出烏□□顯擺一下存在感。
“話不是這麼說的。”叢娟瞟了一眼二弟,對大弟正色說道,“我們算哪個排面上的人物,要沒有小弟松口,這個鋪子能開起來?”
叢孝面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聽見這話眉毛都沒動一下,“這麼說來,大姐是怪我出了那五兩銀子?”
看來經過一晚上的醞釀,他大姐的臉皮厚度又上了一個台階。
叢娟皺着眉頭,頗為不滿地說道:“我可沒這個意思,老王家往上祖宗十八代都起出來瞧瞧,有沒一個能拿得出手的?要不是小弟和李老先生的名頭,那些掌櫃能賒賬給我們?”
“大姐這話說得可真好笑,敢情還是我們家帶累了你們?這件事說出去讓大夥評評理,看到底是誰的錯?”杏娘極為不齒這個大姑姐的為人,成了事就是她自家的功勞,出了錯就是别人造成的,“當初死乞白賴地求着我們合夥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做了好事還要被威脅?世上就沒這個道理。”
林氏也幫腔道:“都是一家子至親骨肉,實在不必鬧得太難看。可話說回來,親兄弟也要明算賬,該是誰的就是誰的,這件事就算是二弟出的銀子開的頭,但經營鋪子的人可是大外甥,這可抵賴不了。”
杏娘冷淡地看了眼大嫂,這位就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主,好話壞話都不得罪人,她要是開了口,指不定有什麼後手等着。
叢娟知道在弟弟兩家人面前讨不了好,本來這件事就是自家不占理,就算說出去也沒人站在他們這一邊,她隻得尋求别的同盟。
“爹,娘,求你們說句話,女兒一家什麼情況,你們再清楚不過。别人都說我叢娟不要臉,出嫁了不說幫襯兄弟,還要三不五時地拖着一串兒女回娘家讨口飯吃。我也想争氣,我也想讓爹娘老子兄弟臉上有光,要不然也不會弄出這件事。我什麼都不怨,隻怨自己命苦,我就不該托生成人,不該生下一堆小畜生。”
她越說越激動,嚎啕大哭起來,鼻涕眼淚滾珠似的往下掉,浸濕了前襟,額頭上的汗珠染濕了鬓發,痛苦得不能自已,詛咒命運對自己的不公。
叢三老爺夫婦左右為難,手心手背都是肉,既想幫女兒一家度過難關,又不知怎麼跟小兒子開口,況且這欠的債還不知有多少,斷沒有為了幫外孫把自家坑了的道理。外孫再親也沒有兒子親,老夫妻兩還不至于糊塗至此。
叢三老爺沉默地吃着旱煙,黃銅的煙鍋頭長年累月地被煙熏成了黑色。他“吧嗒”一口,濃郁沉悶的煙氣籠罩了他的面容,裹在煙霧裡神色不明。
從昨天開始,叢三老爺就沒開過口,這個種了一輩子地的老莊稼把式困在了愁緒裡,不知道怎麼處理這麼複雜的事情,不知道自家是否能挨過去。他幹枯消瘦的臉隻過了一個晚上,似乎增加了一年的歲月,越發老邁。
陳氏茫然地坐着,一雙慌亂的眼睛看看大兒子,又望望小兒子,期待他們能給她做主,幫她解決掉這些煩死人的事情。他們卻根本不與她對視,對她的渴求視而不見,她無助地抱着女兒一起痛哭。
又來這招!杏娘簡直要被氣瘋,澎湃的怒氣在她的胸腔橫沖直撞,頂得她肋骨隐隐生痛。她很想沖出去大吼大叫,痛罵這些無恥之徒,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這是拿準了他們一家,逼着他們松口,逼着他們出錢。
但是理智告訴她不能這麼做,否則一旦事情傳了出去,本來有理的自家就會變成沒理。親戚出了事可以懦弱的旁觀,卻不能指責他的過錯,世道就是這麼的可笑迂腐。她緊握起拳頭,克制不住地雙手顫抖。
這個妯娌的神态林氏看得清清楚楚,一絲輕蔑的笑意自眼角劃過,她舉起帕子按了按眼角,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叢孝擡起手指揉搓眉心,一整晚沒睡讓他腦子木愣愣地疼,一抽一抽拉扯着他的神經,“大姐,你是什麼想法直接說出來吧,趁大家都在,事情總是要解決。”
叢娟也知曉不可太過,這也就是自個娘家,要是别家早被轟了出去。她坐直身子拿帕子抹了把臉,嘶啞着嗓音說道:“但凡有别的辦法,我也不會霍霍自個娘家。二弟,隻要你幫大姐一回,我一直記着你的好……”
“大姐,别說這些有的沒的了,我醜話說在前頭,縱使要我出錢還債,我也隻出我的那一半,當初說好是合夥做生意,就應該按照兩家平攤的來。”叢孝疲憊地打斷她的話。
“可是……”
“我不同意。”杏娘厲聲說道,她挑高眉毛譏諷地看着堂屋的人,“給狗扔兩塊骨頭,它還知道要搖兩下尾巴。我不指望你們感恩戴德,你們也别柿子盡揀軟的捏。老王家的親戚是死絕了不成,可着我們這一房薅毛?”
林氏眼角下拉,不滿地開口:“弟妹這話好沒道理,從頭到尾我們這邊就沒摻和過你們的事,再怎麼着也跟我們挨不着邊,你可别胡亂攀扯。”